腊月二十九的傍晚，“破冰”战役的战果统计送到了林峰手中。老君沟伏击，歼灭日军中村中队三百五十一人，缴获九二式重机枪两挺，歪把子轻机枪五挺，掷弹筒四具，三八式步枪二百余支，弹药、粮食、药品若干，电台一部；攻克黑山堡，歼灭守军一个分队三十余人，伪蒙军一个连大部投降，缴获粮食超过三万斤，被服五百余套，以及一批弹药和少量药品。
这份战报在岩洞指挥部里传阅时，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带着疲惫的振奋。火盆里的炭火噼啪作响，映着墙上地图上那七县之地——虽然蓝色封锁线依然存在，但北线那个代表兴和县的标记旁，已经被画上了一个醒目的红色箭头。
“好！打得好！” 赵刚拍着桌子，声音有些发颤，“孙得胜、王振华、巴特尔，都是好样的！还有陈致远，唐县的反击虽然没取得大成果，但配合得及时！”
林峰的目光却始终冷静。他用炭笔在地图上标出几个点：“胜利是胜利，但代价也不小。佯攻黑山堡，三旅伤亡过百；老君沟伏击，四旅和骑兵旅加起来伤亡近两百；唐县的反击，陈致远那里最后能站起来的兵又少了三百多人。我们是用近六百人的伤亡，换了鬼子三百多人，外加一个据点。”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且，缴获的粮食，就算全运回来，分到七县百多万军民头上，每人能分几口？药品更是杯水车薪。我们打破的是鬼子的一根手指，不是整条手臂。”
指挥部里安静下来。兴奋退去后，现实的残酷重新笼罩。
“现在要做几件事。” 林峰放下炭笔，“第一，立刻将黑山堡缴获的粮食，分三批处理：第一批，立刻通过‘星火走廊’的秘密通道，紧急运往唐县！这是救命粮，一刻不能耽搁！第二批，分给北线三旅、四旅和当地支持我们的群众，他们饿得最久。第三批，运回平山、阜平核心区，作为战略储备。”
“第二，所有缴获的武器弹药，优先补充参战部队，特别是四旅和骑兵旅。那两门迫击炮和炮弹，要像保护眼珠子一样保护起来。电台立刻交给通讯部门，看看能不能修复使用。”
“第三，”林峰看向赵刚，“政治部要马上行动。把这次胜利，尤其是兄弟部队在华北各地同时发动破袭支援我们的消息，尽快传达给每一个战士、每一个乡亲。要讲清楚，胜利是大家用命换来的，但困难还远远没有过去。要鼓舞士气，更要防止盲目乐观。”
“第四，也是最关键的，”林峰的手指敲在兴和县的位置上，“北线局面打开了，但只是打开了一个缺口。岗村宁次不是傻子，吃了这么大亏，他一定会报复。孙得胜和王振华不能停留在黑山堡，必须立刻带着部队和缴获物资，撤回山区隐蔽。但在撤回前——”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要在黑山堡和兴和县城之间的区域，留下‘种子’。”
“种子？” 赵刚问。
“对。从四旅抽调一批最精干、最熟悉当地情况的政工干部和侦察兵，组成若干‘扎根小组’。每组三五人，携带少量武器和宣传品，留在黑山堡附近的村庄、山区。他们的任务不是打仗，而是潜伏、宣传、组织。要把我们八路军的政策讲给老百姓听，要在当地发展可靠的群众关系，要建立秘密的情报网和交通站。我们要让兴和县这块地方，表面上被日军重新占领，但底下，要有我们的根！”
这是一个极具远见的部署。不仅着眼于一次战斗的得失，更着眼于长久的战略布局。在座众人都领会了其中的深意。
“另外，”林峰补充，“通知大青山支队，告知我们北线的进展，建议他们可以在察南、绥东地区加强活动，与我们形成更密切的南北呼应。通过‘星火走廊’，建立定期的情报交换。”
命令迅速下达。夜色中，满载粮食的骡马队，在少量部队掩护下，沿着隐秘的雪径，艰难地向南、向唐县方向蠕动。更多的物资和部队，则消失在灵丘、广灵北部的茫茫雪岭之中。
十天后，正月初九。
这十天，是太行山根据地自“五号作战”以来，相对“平静”的十天。日军因老君沟惨败和华北交通线同时遭袭的震撼，暂时收缩了兵力，重新调整部署。唐县因第一批救命粮的送达，最危急的关头得以度过，虽然每日仍只有稀粥，但饿死人的情况停止了。平山、阜平东线的压力也略有减轻。
但这平静，如同冰封河面下的暗流。
北平，华北方面军司令部。
岗村宁次面沉如水。老君沟的战报和华北各地同时遭袭的综合报告，让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低估了八路军各根据地之间的协同能力和林峰的战略胆魄。
“中村君玉碎，黑山堡失守，兴和地区震动。” 岗村宁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极度不悦的表现，“八路军此举，绝非偶然。是精心策划的，内外配合的突围尝试。”
“司令官阁下，是否立即调集兵力，夺回黑山堡，清剿兴和地区的八路军？”参谋长问道。
“不。” 岗村宁次摇头，“林峰狡猾，此刻必已携物资遁入深山，强攻徒耗兵力。且晋察冀、晋冀鲁豫之八路军活动猖獗，多处铁路被毁，物资运输受阻，短期内难以集结足够兵力进行大规模围剿。”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从兴和县划过，落到太行山核心区：“林峰的目标，从来不是占据兴和。他是要以此为突破口，缓解其核心区压力，特别是唐县。我们若大军北调，正中其调虎离山之计。”
“那……”
“命令。” 岗村宁次转过身，“第一，兴和地区驻军，加强戒备，对黑山堡及周边村庄进行‘梳篦式’清乡，抓捕可疑分子，恢复秩序。但暂不深入山区寻战。第二，情报部门、特高课，集中力量，给我彻底查清八路军此次战役前后的通讯联络、兵力调动细节，特别是他们与晋察冀等部的协同方式。我要知道，他们的指挥链条是怎么运作的！第三，对太行山核心区的经济封锁、物资禁运，要进一步加强。尤其注意他们可能通过兴和方向获取补给的渠道，给我彻底切断！第四，命令航空兵，天气允许时，加强对平山、阜平、唐县等地的侦察和骚扰性轰炸。”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冷：“另外，启用‘樱花’。”
参谋长身体微微一震：“‘樱花’？司令官阁下，这是潜伏最深的一枚棋子，现在启用是否……”
“正是时候。” 岗村宁次冷冷道，“林峰刚刚取得一场‘胜利’，内部难免有松懈和自满情绪。此时制造一些……内部矛盾，或者提供一些关键情报，效果最好。我要知道他们兵工厂的具体位置，他们储备粮弹的秘密仓库，还有他们下一步的真实意图。”
“嗨依！”
重庆，曾家岩官邸。
戴笠将一份综合情报放在蒋介石面前：“委座，华北最新情况。八路军林峰部，于腊月下旬在绥远兴和地区伏击日军一个中队，毙敌数百，并攻占一据点。同时，晋察冀、晋冀鲁豫等部八路军在华北多地发动破袭，日军交通线遭受重创。”
蒋介石仔细看着报告，良久，哼了一声：“共产党倒是会抓机会。如此一来，华北日军短期内恐无力南顾，于我正面战场倒非坏事。”
“然共军之声望，经此一役，必再次大涨。尤其林峰部，在绝境中竟能联合各方，实施如此内外配合之作战，其组织力、战斗力，不容小觑。假以时日，恐成心腹大患。” 戴笠低声道。
蒋介石沉默片刻：“给二战区、冀察战区发密电，令其‘注意’八路军动向，‘防范’其势力坐大。对林峰部……可适当放些消息给日本人。”
戴笠心领神会：“卑职明白。另外，我们在太行山附近的人回报，八路军似乎通过一条隐秘通道，与塞外有联系。”
“哦？” 蒋介石挑了挑眉，“查！若能掌握此通道，或可加以利用，亦可作为将来制衡之筹码。”
太行山，平山核心区，狼穴兵工厂。
刘工程师和陈专家正围着一枚新浇铸出来的80毫米迫击炮弹发呆。弹体粗糙，但关键是引信——他们用缴获的日军掷弹筒引信零件，结合土法改造，反复试验了十几次，终于有一枚在试爆场成功起爆。
“成了！老陈，我们成了！” 刘工程师激动得胡子都在抖。
“先别高兴太早，要稳定，要能批量生产！” 陈专家虽然也兴奋，但更谨慎，“材料太缺了，铜 especially。鬼子对铜控制得严。”
“报告！” 一个满身雪花的通讯员跑进来，“首长命令，要求我们尽快生产一批炮弹，特别是燃烧弹和烟幕弹，有急用！”
刘、陈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压力。突破刚刚开始，更艰巨的任务就接踵而至。
唐县城头。
陈致远裹着缴获的日军大衣，看着城外日军营地。粮食危机暂时缓解，但日军围困未撤，反而因为前几天的夜袭加强了戒备。城墙破损处用冻土和砖石勉强堵着，在寒风中显得摇摇欲坠。战士们面黄肌瘦，但眼神中的求生欲望比之前强烈了一些。他们知道了北线的胜利，知道了兄弟部队的支援，知道了粮食正从秘密通道运来。
希望，是比粮食更宝贵的东西。
陈致远知道，最冷的严冬或许正在过去，但真正的生死考验，恐怕才刚刚开始。岗村宁次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风暴，只会更加猛烈。
他摸了摸腰间那支仅剩十几发子弹的驳壳枪，望向北方。那里，林峰首长一定在筹划着下一步。而他陈致远和唐县全体军民要做的，就是像一颗永不生锈的钉子，死死钉在这里，直到总攻命令到来的那一天。
夜色渐深，太行群山沉默矗立，积雪反射着微弱的星光。短暂的喘息即将结束，新的阴影，已在各方势力的算计与博弈中，悄然蔓延。七县之地的命运，依旧悬于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