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怎么回事?!”岩魁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大步走到床前,指着锁链,怒声道:“陛下为何又把你锁起来了?!你昏迷不醒时,陛下明明……”
“岩魁将军。”青萝适时出声,打断了他后面可能脱口而出的话,眼神带着警示。
岩魁话语一滞,看了看青萝,又看了看床上脸色冰寒的顾白,梗着脖子道:“青萝姑娘,你莫要拦我!顾白兄弟之前为了魔域,为了陛下,几次三番出生入死!在葬魔渊,在黑水泽,哪次不是豁出性命?如今重伤未愈,怎可如此对待?!”
他转向顾白,语气带着不解与愤懑:“顾白兄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陛下她……”
“误会?”顾白截断他的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岩魁将军,你看这锁链,像是误会吗?至于她……”他目光扫向殿门方向,恨意毫不掩饰,“她亲手斩杀阿白,又将我当作替身囚禁折辱,如今不过是故技重施。有何误会可言?”
“什么?”岩魁瞳孔一缩,脸上满是震惊。关于阿白之死的真相,关于“替身”之说,在魔宫高层虽非绝密,但也鲜少有人敢公然谈论。他只知道顾客卿是陛下极为重要之人,却不知内里竟有如此多的曲折。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陛下并非如此不堪之人,可看着那冰冷的锁链,看着顾白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恨意,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是个粗人,但不傻。眼前的景象,顾客卿的指控,与他心中对陛下的认知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岩魁将军,”顾白看着他脸上的挣扎,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的忠心,顾某知晓。但有些事,并非表象那般简单。请回吧。”
岩魁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最终重重一跺脚,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充满了烦躁与困惑。
青萝看着岩魁离去,又深深看了一眼床上重新闭上双眼、仿佛隔绝了外界一切的顾白,默默退出了寝殿,并轻轻合上了门。
殿外,阳光透过廊柱,投下斑驳的光影。青萝却没有立刻离开,她倚着冰冷的墙壁,微微蹙眉。
岩魁的直率质问,顾白根深蒂固的恨意,还有陛下那异常的态度……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核心——那根锁链,以及它背后所代表的,陛下与顾客卿之间那彻底扭曲、近乎死结的关系。
她抬起手,指尖若有若无地拂过自己颈间那几乎看不见的、属于秩序星庭的隐秘印记。作为观察者,她记录着魔核的变迁,变量的影响。而顾白,无疑是最大的变量。他的存在,正在剧烈地改变着妖姬,这种改变是好是坏?最终会导向秩序的平衡,还是彻底的崩坏?
“青萝姑娘。”一个略显阴柔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青萝转头,只见老蛊婆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不远处,佝偻着背,手里提着一个药篓。
“陛下命老身来看看顾客卿的情况,顺便送些固本培元的药材。”老蛊婆浑浊的眼睛扫了一眼紧闭的殿门,声音沙哑,“里面那位……火气看来不小。”
青萝微微颔首:“神魂受损,心绪激荡,难免如此。”
老蛊婆咧开嘴,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心火郁结,可是大忌。尤其对于他这种……魂体本就不稳的情况。”她意有所指地顿了顿,“陛下这次,怕是又给自己寻了个天大的麻烦。锁魂链锁得住散逸的魂,可锁不住滔天的恨呐。”
说完,她不再多言,提着药篓,像一抹幽魂般,悄无声息地向着偏殿的药房方向走去。
青萝站在原地,看着老蛊婆消失的方向,又回头望了望那扇紧闭的殿门,平静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
麻烦……或许吧。
但她也隐隐感觉到,这一次,陛下似乎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那深藏在冰冷与强势下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绝望的……决绝。
这场由锁链维系的、扭曲的共生,究竟会将这对君臣,将这魔域,引向何方?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身影渐渐融入廊下的阴影之中,继续着她无声的观察与记录。
夜色如墨,浸染着魔宫的重重殿宇。顾白所在的寝殿,更是被一片死寂笼罩。他维持着半靠床榻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矮几上的丹药原封未动,如同他紧闭的心门。
脚踝处的锁魂链依旧冰冷,但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那冰冷的触感中,似乎隐隐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暖流,如同冬日将尽时,冰层下悄然涌动的一线春水,固执地滋养着他那千疮百孔、濒临枯竭的神魂。
这感觉……与以往任何一次被锁魂链束缚都不同。没有压制,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维系。
“又是何种新把戏……”他蹙眉,试图驱散这荒谬的感觉,将那暖流归为伤重产生的幻觉,或是妖姬更精妙的控制手段。恨意是他的铠甲,他不能卸下。
殿门外传来极轻微的响动,并非魔卫规律巡逻的脚步声。
顾白倏然睁眼,锐利的目光刺向门扉方向。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没有通报,没有烛火,只有一道被月光拉长的、纤细而熟悉的身影。
妖姬。
她换了一身简单的深紫色常服,未施粉黛,长发随意披散,少了平日的威仪,多了几分夜的慵懒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她手中端着一个白玉盏,盏中盛着澄澈的、散发着淡淡清气的液体。
她走了进来,脚步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目光先是快速扫过矮几上未动的丹药,紫瞳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黯然,随即才落到顾白身上。
四目相对。
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冰冷与戒备,如同覆盖着万年寒冰的深潭。
她眼底则是一片复杂难辨的深海,有疲惫,有挣扎,有一闪而过的痛楚,最终都沉淀为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
“本座来看看你。”她开口,声音比白日里少了几分刻意的冰冷,带着一丝夜露般的微凉。她走到床边,没有靠得太近,将白玉盏放在矮几上,与那些丹药并排。“这是凝神露,药性温和,对你的神魂有益。”
顾白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不言不语,如同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默剧。
妖姬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的回应。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苍白消瘦的脸上,落在他因紧抿而显得有些倔强的唇线上,最后,定格在他脚踝那抹暗沉的颜色上。
殿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