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莱巡抚衙门的海风,还未吹到贵州。
按察司的密室里,地砖已被踩得咯吱作响。
戴君恩背着手踱步,脚底板碾得青砖发毛。
指尖敲着桌面,震得茶杯里的茶水晃出沫子。
“东林党倒了,陛下查贪腐查到根上!我那千亩隐田迟早被扒出来,不投安邦彦,就是死路一条!”
参将陆合章坐在条凳上,屁股挪来挪去。
眼神飘得像风中烛。
“戴大人,李巡抚身边有东厂番子,还有五千标兵,咱们就三百亲信,兵变就是找死!”
“找死?”
戴君恩猛地拍桌,茶杯 “哐当” 撞在案角。
“安邦彦十万大军堵着贵阳,李标首尾难顾!”
他往前凑,声音压得像毒蛇吐信。
“明日他巡查军营,你我动手杀李标、除厂卫,开城门迎安邦彦!到时候你我就是水西的开国功臣,富贵享不尽!”
陆合章咬着牙,指节捏得发白。
“好!就干!我已跟军中三百弟兄打了招呼,明日以‘换防’为号,围了巡抚行辕!”
两人相视一笑,唾沫星子溅在地上。
却没看见,墙角的木柱后,一道黑影正贴着墙根。
指尖飞快地在纸上记着,袖口露出东厂的银质腰牌。
黑影悄无声息溜出密室,翻身上马,马蹄踏破夜雾,直奔京师。
乾清宫暖阁,韩爌捧着密报,袍角沾着夜露。
躬身时后背绷得直。
“陛下,贵州按察副使戴君恩、参将陆合章密谋兵变,勾结安邦彦,要杀巡抚李标,献贵阳投降!”
朱由校正翻着旅顺炮台的验收奏报。
闻言笔尖一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个黑点。
嘴角勾起冷笑。
“跳梁小丑,也敢在朕的地盘上蹦跶。”
他转身走到舆图前,龙袍扫过案角的密报。
指尖戳在贵阳城。
“传旨袁可立!”
“率登莱援军两万,星夜驰援贵阳!精准围捕,生擒戴、陆二人,漏一个,提头来见!”
“再传旨李标,假意巡查军营,诱叛党出动,里应外合,一锅端!”
魏忠贤膝盖一磕,金砖被撞得轻响。
“奴婢遵旨!这就八百里加急传旨!”
转身时,蟒袍扫过地上的烛台,火星溅起又落下。
贵阳城外,叛军大营的旌旗插得密密麻麻,像一片黑色的林。
安邦彦骑着高头大马,马鞍上铺着虎皮。
手拍着马脖子大笑。
“李标就是个文弱书生,戴君恩明日一献城,贵阳就是我的囊中之物!”
谋士孙可望牵着马缰,眉头拧成疙瘩。
“土司,朱燮元的四川兵已过遵义,袁可立的登莱兵虽远,但行军神速,咱们该先守着已占的城池,等明军疲了再打!”
“疲?”
安邦彦嗤笑一声,马鞭指着贵阳城的城楼。
“明军久疏战阵,不堪一击!”
“朱燮元的兵还在翻山越岭,袁可立的兵远在千里之外,等他们到了,我早把贵州攥在手里了!”
他抬手一挥,马鞭划破空气。
“传令下去!明日清晨,全军列阵城下,等着戴君恩开门,进城抢粮抢钱!”
将领们齐声应诺,喊杀声震得营外的草叶发抖。
次日清晨,贵阳军营的辕门缓缓打开。
李标穿着藏青官袍,身后跟着四名厂卫和两名随从。
面色平静得像一潭水。
“陆参将,今日劳烦你带路,巡查军纪。”
陆合章躬身,眼角的余光扫过营内埋伏的亲信。
声音发紧。
“巡抚大人客气,请随末将入营。”
刚踏入营门,两侧的营帐突然掀开。
数百名士兵手持刀枪冲出来,刀光映着晨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戴君恩!你敢谋反!”
李标厉声喝断,声音撞在营墙上传出回响。
戴君恩从士兵身后走出来,官帽歪了都没顾上扶。
得意地笑。
“李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贵阳保不住了,随我投靠安邦彦,共享富贵,不然,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就凭你们这三百乌合之众?”
李标冷笑一声,抬手一挥。
“咚!咚!咚!”
营外突然鼓声大作,震得地都在抖。
袁可立骑着战马,手持长枪,身后两万明军像潮水般涌进来。
箭矢如雨,朝着叛兵射去。
“戴君恩、陆合章!你们的密谋,东厂早查得一清二楚!还不束手就擒!”
袁可立的声音像惊雷,炸在每个人耳边。
陆合章脸色煞白,突然转身,一把揪住戴君恩的衣领,将他按在地上。
“巡抚大人!末将是假意顺从戴君恩,就是为了诱敌!这就把他献给大人!”
戴君恩被按得脸贴地面,泥土塞了一嘴。
又惊又怒,眼珠子快瞪出来。
“陆合章!你这个叛徒!我杀了你!”
“拿下!”
李标冷喝一声,锦衣卫如狼似虎地冲上来。
铁链 “哗啦” 套在两人脖子上,拖拽着往囚车里塞。
营内的叛兵没了主心骨,被明军砍得哭爹喊娘。
不到半个时辰,兵变就彻底平息。
袁可立勒住马缰,对李标道。
“李大人,安邦彦还在城外等着,咱们将计就计,打开城门诱他入城,关门打狗!”
李标点头。
“就按袁大人说的办!传令下去,打开城门,装作城内已乱的样子!”
贵阳城外的叛军阵前,安邦彦眯着眼。
看着缓缓打开的城门,还有城墙上慌慌张张的守军。
顿时大笑。
“戴君恩果然得手了!”
他抬手一挥,马鞭指向前方。
“全军入城!不准烧杀抢掠!贵阳的金银财宝、粮食布匹,全是咱们的!”
十万叛军像饿狼扑食般冲向城门,争先恐后地往里挤,马蹄踏得城门洞的石板咯吱响。
就在叛军大半入城时,“哐当” 一声巨响。
城门突然关闭,落下千斤闸,将叛军拦成两段。
“不好!中计了!”
安邦彦脸色大变,刚要下令撤军。
街道两侧的屋顶、墙后突然冒出无数明军。
箭矢、滚石、热油像暴雨般落下。
“杀!”
袁可立手持长枪,一马当先冲进叛军阵中。
枪尖挑翻一名叛将,鲜血溅在铠甲上。
明军将士们齐声呐喊,刀光剑影中,叛军哭喊声、惨叫声此起彼伏,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
安邦彦挥刀砍倒两名冲上来的明军,策马往城外冲。
身后的亲兵死死护住他,一路砍杀,才冲出重围。
他带着残部一路向西逃窜,沿途不断有士兵掉队、战死。
原本十万大军,逃到乌江边时,只剩下不到三万。
乌江的江水湍急,浪花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溅起雪白的水花。
安邦彦勒住马缰,刚要下令找船渡江。
就见儿子安位骑着一匹快马,疯了似的奔来。
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泪痕。
“父王!大事不好了!”
安位的声音抖得像筛糠,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安邦彦稳住心神,怒喝道。
“慌什么!不就是中了明军的埋伏吗?咱们还有三万大军,回到水西,照样能卷土重来!”
“不是啊父王!”
安位急得眼泪掉下来,声音拔高,震得江风都停了。
“水西出事了!云南、四川方向突然冒出大批明军,已经攻下咱们十九个寨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