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五天，四方食事餐厅的大门上都挂着“老板闭关，概不见客”的牌子，搞得一众老饕心急如焚，以为陆远要憋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招。
只有小桃知道，老板的大招，可能跟厨艺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凌晨三点，城市陷入沉睡。
一道黑影鬼鬼祟祟地从四方食事的后门溜了出来。
只见他头戴鸭舌帽，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脚踩一双快要开胶的帆布鞋，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我就是路人甲”的强大气场。
监控室里，小桃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嘬了口冰美式咖啡，精准地将镜头锁定在那道身影上。
“陆哥这装备，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参加《cctV今日说法》呢。”她嘟囔着，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立刻切分出十几条像城市脉络般的监控路线。
陆远，这个白天被食客们吹捧为“在世食神”的男人，此刻正以一种极其接地气的方式，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他不去富人区的米其林餐厅，也不去网红打卡的美食街，专挑那些地图上都快被抹掉的角落——灯光昏暗的城中村、鱼腥味和柴油味混杂的码头棚户区、墙皮斑驳的铁路职工家属院。
他的行为模式更是让小桃眉头紧皱。
每到一处，他就像一只寻味的野猫，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凑到别人家还亮着微弱灯光的窗台下，闭上眼睛，鼻子使劲地嗅着。
那副陶醉的模样，仿佛吸的不是二手油烟，而是什么琼浆玉液。
闻够了，他便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黄澄澄的铜钱，像武林高手留信物一样，用两根手指夹着，悄咪咪地塞进人家灶台的缝隙里。
小桃放大画面，看清了铜钱上刻着一个古朴的“谢”字。
一连五天，风雨无阻。
小桃的眼圈越来越黑，表情也从最初的震惊变成了麻木，最后是哭笑不得。
她终于忍不住在团队频道里发了条消息：“我宣布个事，陆哥可能不是厨子，他是丐帮遗落在外的九袋长老，正在巡视他的地盘，顺便给交得起火头费的帮众发点绩效。”
就在陆远沉迷于他的“丐帮大业”时，餐厅内部，新的风暴也在悄然酝酿。
凌霜是第一个察觉到变化的。
陆远几乎将厨房的一切事务都交给了她，从食材采购到后厨管理，甚至连每日菜单的最终决定权，都以“你看着办”三个字甩给了她。
这已经不是放权了，这简直是禅让。
她明白，这是陆远在用自己的方式，逼着她走出他的影子。
这天，凌霜在制定菜单时，对着“黄金蛋炒饭”这道菜的备注栏，鬼使神差地写下了一行字：“今日心意：希望有人记得回家的路。”
她没指望这句文艺到有点矫情的话能起什么作用，最多是让点单的小情侣会心一笑。
然而，当那盘颗粒分明、金光闪闪的蛋炒饭被端上桌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才吃了一口，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啪嗒一声砸在饭里。
紧接着，他像是压抑了许久的堤坝瞬间崩溃，嚎啕大哭起来，嘴里念叨着：“妈，我想吃你做的蛋炒饭了……”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邻桌一个打扮时髦的女孩，看着自己的手机屏保，眼圈也红了。
随后，一个、两个……足足七名互不相识的食客，像是被按下了同一个开关，纷纷落泪，并自发地开始讲述自己与家人失联、或是因为争吵而离家出走的故事。
整个餐厅的气氛，瞬间从美食天堂变成了《等着我》节目录制现场。
小桃的监测设备上，代表情感共鸣的能量指数瞬间飙升，屏幕上弹出一个鲜红的警告框：“情感共鸣等级升至b级！触发者：凌霜。能量源：非宿主引导，自主觉醒。”
小桃倒吸一口凉气，喃喃自语：“我的老天爷……这次不是靠陆哥，是她自己，点燃了火。”
餐厅里的骚动自然也惊动了韩川。
这位宣传鬼才的脑回路永远异于常人，他没去关心那些哭泣的食客，反而把目光锁定在了后厨那个默默洗菜的少年身上。
他一个箭步冲到陆远面前，兴奋地搓着手：“陆哥！灵感来了！咱们给这孩子拍个《新一代食神成长录》，全程直播他的训练过程！从一个啥也不会的小白到未来的厨神，这人设，这反差，绝对流量爆炸，我连宣传口号都想好了——‘见证传奇，养成系食神’！”
陆远正擦拭着他那口玄铁锅，闻言，动作一顿，抬起眼皮，眼神冷得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冻肉：“谁准你把他当展品看了？”
韩川被他看得一哆嗦，还想争辩：“可这是多好的宣传机会……”
“真正的厨师，”陆远打断他，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后厨都安静下来，“得知道什么时候该藏起来。”
当晚，陆远没再出去当他的“丐帮长老”。
他带着少年，一人一辆小电驴，突突突地朝着郊区飞奔而去。
目的地是一家墙上刷着巨大红色“拆”字的老面馆。
“明天这儿就没了。”陆远指着里面布满蛛网的灶台，对一脸茫然的少年说，“今晚，咱俩来偷一道‘断魂臊子面’。”
面馆的老师傅已经八十二岁了，背驼得像张弓，耳朵也不太好使了。
听说陆远的来意，连连摆手，说自己早就封灶多年，手都拿不稳擀面杖了。
陆远也不强求，只是笑着说：“老爷子，不求您动手，就求您一件事。把您当年边拉面边唱的那段秦腔俚曲，再给哼一遍。”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推辞不过，清了清嗓子，用沙哑得如同老旧风箱般的嗓音，低低地唱了起来：“一扯二溜三甩钩，四泼热油呛辣头，白案功夫手上走，红案一勺定春秋……”
歌声响起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一直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少年，像是被某种神秘力量附体，双眼瞬间失去了焦距，身体却自己动了起来。
他走到积满灰尘的案板前，拿起那根比他胳膊还粗的面杖，没有丝毫犹豫地开始揉面。
揣、揉、叠、压……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韵律感，那力道，那章法，竟与早已失传的老派西北拉面技法完全吻合！
远在市中心的监控室里，小桃的咖啡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她死死盯着屏幕上一条陡然亮起的金色数据流，语无伦次地尖叫：“激活了！激活了！火种网络里一条沉寂了三十年的‘西北风味脉络’……被重新点亮了！”
临走前，陆远将少年在那种奇妙状态下亲手包好的一屉素馅饺子，端端正正地留在了老师傅的案板上。
旁边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八个字：“味不能绝，人得接上。”
回程的电驴上，夜风呼呼地刮着。
少年终于从那种玄妙的状态中彻底清醒过来，他忍不住开口问出了憋了很久的问题：“陆先生，您……您为啥不让别人知道您做了这些事？明明……明明可以……”
陆远没有回头，望着车灯划破黑暗，两侧飞速倒退的夜景，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因为将来，当人们说起哪道菜救了他们的命，或者温暖了他们的心时，他们不该说‘这是陆远传下来的味道’。”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柔和。
“他们应该说，‘这是我奶奶的味道’，‘这是我爸的拿手菜’，‘这是我们家乡的味道’。”
话音未落，他背包里那口黑沉沉的玄铁锅，不易察觉地轻轻嗡鸣了一下，仿佛在低声应和。
陆远并不知道，就在他将那些刻着“谢”字的铜钱一枚枚塞进城市角落的同时，一张看不见的网络已经被悄然激活。
那些被他“感谢”过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普通灶台，就像一个个被埋下的信标。
而凌霜无意间点燃的情感之火，和少年唤醒的古老风味脉络，则像是两道截然不同的指令，同时注入了这张沉睡的网络。
夜色深沉，整座城市如同一只巨大的、蓄势待发的洪炉。
那些散落在各处的、看似毫不相干的火种，在同一时刻，开始同步闪烁起微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