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晋王府内苑灯火阑珊。白日里朝堂上关于东征高句丽的激烈争论与战略定策的余波,似乎仍在雕梁画栋间隐隐回荡。李贞独坐于书房内,并未安寝。
巨大的东北亚海陆舆图铺在案上,他的手指反复在登州、莱州沿海与高句丽西海岸之间比划,眉头微锁。
跨海远征,战略上固然出其不意,但执行起来,千头万绪,最大的难点之一,便是船只!大量的、坚固的、足以运载数万大军及马匹粮秣跨海作战的船只!
大唐水师并非强项,且主要布防于南方江淮及东南沿海,临时北调,易走漏风声。如何在短时间内,于北方秘密筹集到足够的远海航船,成了横亘在宏伟计划前的第一道难关。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书房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和侍女低低的禀报声:“殿下,刘妃娘娘在外求见,说……有要事相商。”
刘妃?李贞微微一怔,旋即想起,是那位出身江南船王世家的刘月玲。
她性情温婉,不争不抢,平日深居简出,今夜为何突然来访?且言明“要事”?
李贞心中一动,沉声道:“请她进来。”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股淡淡的香气悄然弥漫开来。
刘月玲并未盛装,只着一身月白色的素雅宫裙,外罩一件藕荷色比甲,乌云般的秀发简单挽起,簪着一支素银簪子,脸上薄施脂粉,在灯下看来,别有一种我见犹怜的风致。
她脚步轻盈,走到书案前,敛衽深深一礼,声音柔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妾身深夜打扰殿下清静,万望殿下恕罪。”
“不必多礼,月玲有何事,但说无妨。”李贞放下手中的朱笔,目光平和地看着她。
对于这位妃子,他平日虽不算格外宠爱,但也给予应有的尊重。
刘月玲抬起头,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里,交织着恳求、决心与孤注一掷的勇气。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声音清晰了几分:“殿下,妾身听闻朝中决议东征高句丽,需大量海船。妾身……妾身想为殿下分忧。”
李贞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殿下明鉴,”刘月玲语速稍快,显然来之前已反复思量过,“妾身父……罪臣刘文博,虽犯下大错,但其经营漕运、海贸数十年,被……被江南同行称为‘船王’,绝非虚名。
他在东南沿海,乃至与新罗、倭国的海商中,拥有极广的人脉,熟知各港船只情况,更能调动许多不为官府所知的民间大舶。如今他虽身陷囹圄,追悔莫及,日夜思忖戴罪立功之法。”
她上前一步,眼中泪光闪动,语气更加恳切:“殿下!若您能法外开恩,给家父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令他出面,必能在短时间内,为朝廷秘密筹措到足够的远航船只!
妾身愿以性命担保,家父此番定当竭尽全力,以报殿下不杀之恩、宽宥之德!”说罢,她再次深深拜伏在地,肩头微微耸动。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李贞凝视着伏在地上的柔弱身影,心中念头飞转。刘文博,他自然记得。此人是江南漕运巨头,富可敌国,因为牵涉到柳如云遇刺之事,被捉拿下狱,家产抄没一半。
当时李贞念其并非核心党羽,且漕运行业确有其价值,故未判死刑。没想到,其女刘月玲今夜竟会为此事而来。
风险是有的。启用罪臣,尤其还是与昔日政敌有关联的罪臣,难免引人非议,若其心怀异志,更是后患无穷。但好处也显而易见。
刘文博在航运界的能量,或许真能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而且是通过民间渠道,更利于保密,效率也可能远高于官府调拨。
这是一步险棋,但若运用得当,或可收奇效。
关键在于掌控。只要将刘文博及其调动资源的过程牢牢控制在手中,量他也翻不起大浪。
而且,这也是一个施恩于刘月玲,进一步笼络其心的机会。
思忖既定,李贞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月玲,你可知,为你父求情,启用罪臣,乃干政之举?”
刘月玲身体一颤,头埋得更低:“妾身知道此举僭越……但妾身更知殿下东征乃为国为民之大业,妾身不忍见殿下为此等琐事忧心……若能以微薄之力助殿下万一,妾身……死而无憾!”
看着她因紧张而微微发抖的肩膀,听着她话语中的决绝,李贞心中暗叹一声。
他起身,走到刘月玲面前,伸手扶起她,说道:“先起来吧。”
刘月玲依言起身,泪眼婆娑地望着李贞。
“你的心意,本王明白了。”李贞看着她,目光深邃,“刘文博之罪,确有其事。然,念在你一片孝心,且东征事大,正是用人之际……本王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刘月玲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
“但,是有条件的。”李贞语气转严,“其一,他乃戴罪之身,一切行动,需在本王指派人员的严密监视之下进行,不得有任何逾越。其二,筹措船只,需秘密进行,不得泄露大军动向。
其三,若此事办成,可酌情减免其刑期;若办砸了,或有二心,数罪并罚,决不宽贷!你可能替他应下?”
“能!能!妾身代家父谢殿下天恩!”刘月玲激动得再次跪倒,声音哽咽,“家父定当恪守殿下律令,肝脑涂地以报殿下!”
“好。”李贞点头,“明日,本王便会下令,暂释刘文博出狱,于指定居所听用。你……也辛苦了,回去歇息吧。”
“是!谢殿下!谢殿下!”刘月玲连连叩首,这才在侍女的搀扶下,喜极而泣地退了出去。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李贞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
当初对刘家网开一面,未赶尽杀绝,或许在旁人看来是妇人之仁,却没想今日竟真能结下一段善缘,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处。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府中其他几位妃嫔:武媚娘的权谋智慧,赵敏的军事才能,慕容婉的情报网络,金山公主的草原纽带,柳如云的细致内务,乃至艾丽莎的格物之学……如今再加上刘月玲背后潜在的航运资源。
这些因各种缘由汇聚到他身边的女子,竟在不知不觉中,编织成了一张覆盖军政、经济、情报、技术等诸多领域的强大网络。
“利益联姻……或许最初是如此。”李贞心中暗忖,“但若仅靠利益维系,终是空中楼阁。唯有倾注真情实意,方能得人死力。
看来,对这些‘内助’,日后确需更多些真心实意的关爱与信任了。” 这一刻,他对于“家”与“国”的关联,有了更深一层的领悟。
数日后,面容憔悴但眼神重燃希望的刘文博,在两名“铁血卫”的“陪同”下,走出了阴森的天牢。他第一时间被带到晋王府外书房,见到了改变他命运的李贞。
“罪臣刘文博,叩谢晋王殿下不杀之恩!再造之德!”刘文博老泪纵横,伏地叩头,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
从富甲一方的船王沦为阶下囚,再到如今一线生机,这大起大落,让他对眼前的年轻亲王充满了敬畏与感激。
李贞端坐椅上,受了全礼,才沉声道:“刘文博,机会,本王给你了。能否抓住,看你自己的表现。船只之事,关乎国战,若有丝毫差池,你知道后果。”
“罪臣明白!罪臣明白!”刘文博连连保证,“罪臣在登州、莱州、乃至江南、新罗、倭国的一些老关系还在!
只要殿下允准,罪臣立刻暗中联络,必能在月内,为殿下筹措到至少三百艘可渡海的大船!皆选船体坚固、熟悉海路的老舵手!”
“很好。”李贞满意地点点头,“具体事宜,会有人与你对接。记住,保密为第一要务。”
“罪臣谨记!”
刘文博果然没有辜负期望,或者说,他不敢辜负这唯一活命和翻身的机会。
凭借昔日“船王”的余威和庞大的人脉网络,加之李贞授意下暗中提供的资金支持,一张秘密的征调、租买、甚至“征用”海船的大网,在北方沿海乃至更远的航线上迅速铺开。
大量的海鹘船、沙船、乃至可远航的福船,从各个港口被悄然集中到登州、莱州等指定地点,进行加固和改装。整个过程高效而隐秘,远超官府常规运作的速度。
一个月后,当李贞在赵敏等将领的陪同下,秘密视察登州军港时,只见海湾内桅杆如林,帆影蔽日,大小船只密密麻麻,排列有序,数量远超预期!
水手们正在紧张地进行最后的补给和演练。一股强大的跨海攻击力量,已悄然成型!
李贞站在点将台上,望着眼前这支寄托了他奇袭战略希望的舰队,胸中豪情激荡。
他转过身,面对肃立的十万精锐将士,其中包含三万神机营,李贞的声音响彻军港:
“将士们!高句丽贼子,犯我疆土,杀我百姓!此仇,不共戴天!”
“今日,本王将亲率尔等,扬帆东渡,直捣黄龙!让那渊盖苏文老贼,也尝尝我大唐天威!”
“大军登船!”
“呜——呜——呜——”低沉而雄浑的号角声,吹响了东征的序曲!
十万大军,秩序井然,开始分批登上一艘艘巨大的海船。李贞登上为首的旗舰“定远”号,迎风而立,猩红的披风在猎猎海风中狂舞。
武媚娘、柳如云、慕容婉等女眷,以及留守的赵敏等将领,在码头上默默相送,目光中充满了期盼与担忧。
“起锚!”
随着一声令下,庞大的舰队缓缓驶离港口,白色的船帆鼓满了风,如同离弦之箭,劈开蔚蓝色的波涛,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向着海那边的高句丽腹地,义无反顾地驶去!
一场决定东北亚格局的跨海奇袭,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