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外的长廊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秋日阳光晒热的尘土气息。林辰刚走出审判庭，手腕就被一股力道攥住，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他回头时，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睛——那双眼在黑色口罩上方亮着，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眼角微微上挑，和陈阳笑起来时一模一样。
别声张。口罩人压低声音，指尖的凉意透过衬衫袖口渗进来。她拽着林辰拐进消防通道，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地亮起，昏黄的光落在她发梢，沾着点室外带来的金箔似的阳光。
你是谁？林辰的手按在胸前的警号上，金属牌的棱角硌着掌心，让他保持着警惕。这双手的骨节分明，虎口处有块浅褐色的疤痕，和陈阳左手的疤几乎在同一个位置——那是当年一起抓小偷时被玻璃划伤的。
口罩人抬起手，指尖在耳后顿了顿，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黑色的无纺布口罩滑落的瞬间，林辰的呼吸骤然停住。
眼前的姑娘约莫二十出头，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但那双眼睛太像了——尤其是思考时微微蹙起的眉峰，还有笑起来时左眼先眯起的弧度，活脱脱是陈阳的影子。
我是陈阳的妹妹，陈曦。她的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沙哑，却透着股倔强，我哥藏的最后一份证据，在我这儿。
林辰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他想起陈阳偶尔提起的妹妹，说在医学院读书，比我厉害多了脾气倔，跟小辣椒似的，却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的场合见面。
消防通道的窗户没关严，风灌进来，卷起陈曦额前的碎发。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旧手机，塑料壳边缘已经磨白，挂着个褪色的警徽挂件。这是我哥的备用机，她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他出事前三天寄给我的，说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点开
视频画面有些晃动，显然是偷拍的。背景是医院的单人病房，马副省长坐在床边，周志国站在窗边，背对着镜头，手里把玩着串佛珠。......等风头过了，我让人把你送到巴拿马，马副省长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那边的公司已经安排好了，你拿着钱过你的好日子，剩下的事不用你管。
周志国转过身，脸上的疤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条蜈蚣：马省长，那林辰怎么办？这小子跟疯了似的查......
一个毛头小子而已。马副省长冷笑一声，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我已经让人去处理了，保证让他出不了镜州。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大概是拍摄者被发现了。林辰的后背沁出层冷汗——原来他们早就想对自己下手，难怪这阵子总觉得有人跟踪。
我哥就是因为拍到这个，才......陈曦的声音哽咽起来，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水雾，他寄手机的时候，还附了张纸条，说要是我回不来，就去找林辰，他能信
林辰接过手机，塑料壳上还留着陈曦的体温。他想起陈阳出事那天，自己收到的匿名短信：小心周志国，他要动手了。当时只当是恶作剧，现在才明白，那是陈阳用最后力气发出的警告。
对不起。林辰的声音有些发紧，我没保护好他。
不怪你。陈曦摇摇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眼睛亮得惊人，我哥说，你是镜州最干净的官。他还说，跟你一起做事，踏实。
楼梯间的灯突然灭了，陷入一片昏暗。只有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道狭长的光带，像条通往过去的路。林辰能听到陈曦的呼吸声，还有自己胸腔里沉重的心跳——那是愧疚，是愤怒，更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你这阵子一直在跟着我？林辰想起法庭上那个拍照的身影，还有化肥厂旧址的扳手。
陈曦了一声，声音低了些：我怕你也出事。我哥的朋友不多，我就想......想替他护着你。她从包里掏出个小巧的相机，是陈阳常用的那款，我还拍了些周志国和马文涛见面的照片，都存在里面了。
林辰看着她眼里的倔强，突然想起陈阳总说的我们陈家的人，就没有怕死的。这对兄妹，一个用生命搜集证据，一个用稚嫩的肩膀扛起复仇的担子，像两株在石缝里生长的野草，凭着股韧劲儿，硬是要钻出片天来。
这些证据太重要了。林辰把手机和相机收好，下午开庭，就能彻底钉死他们。
陈曦点点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抓住林辰的胳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林哥，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她的眼睛在昏暗里亮得惊人，带着种让人心颤的期待：我哥还活着，在国外治病！
林辰猛地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真的！陈曦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引得声控灯再次亮起，上个月，我收到个匿名包裹，里面是张汇款单和张照片。照片上的人躺在病床上，虽然瘦了好多，但我认得他后腰的痣，还有笑起来的样子......
她从包里翻出张打印的照片，像素不高，但能看清床上人的轮廓——确实有几分像陈阳，只是脸色苍白，头上裹着纱布。汇款单是从瑞士寄来的，附言写着等我回来陈曦的眼里闪着泪光，却笑得灿烂，我哥肯定是被好心人救了，现在在国外养伤，他怕打草惊蛇，才不敢联系我们。
林辰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意和狂喜一起涌上来，让他几乎说不出话。他盯着照片上那个模糊的身影，贪婪地看着每一个细节——那微微上翘的嘴角，那习惯性搭在被子上的手，真的很像陈阳。
这是真的？林辰的声音带着颤抖，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千真万确！陈曦把照片按在胸口，像是捧着稀世珍宝，我已经托同学去瑞士查了，那家医院是欧洲最好的脑科医院，肯定能把我哥治好。
风从窗户钻进来，卷起地上的落叶，在光带里打着旋儿。林辰看着陈曦眼里的希望，突然觉得鼻子一酸。这段时间积压的疲惫、悲伤、愤怒，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出口——如果陈阳还活着，如果那个总爱开玩笑的家伙能回来，那所有的付出都值了。
下午开庭结束，我们就去查。林辰的声音坚定有力，他拍了拍陈曦的肩膀，像陈阳以前拍他那样，不管他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我们都把他接回来。
陈曦用力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带着笑：
消防通道的门被推开时，阳光涌了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林辰摸了摸胸前的警号，又看了看手里的手机，突然觉得脚步轻快了许多。
下午的庭审，他不仅要为正义作证，还要为那个可能还活着的兄弟，打出一场漂亮的胜仗。
口罩后的眼睛，映着光，像两颗重新点亮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