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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川军的黑旗在雍京城头猎猎作响,取代了昔日明黄色的龙幡。铁靴踏过青石街面的声音整齐划一,碾碎了这座千年古都最后一个清晨的寂静。

林牧之策马缓行,目光扫过街道两侧跪伏的百姓。他们低着头,不敢直视新来的征服者,只有几个胆大的孩子偷偷抬眼,望向这支装备奇特的军队。

郑知远驱马靠近,铠甲上还沾着昨夜激战留下的烟尘。

——城墙已全部控制,负隅顽抗的禁军残余均已肃清。

他声音沙哑,眼眶深陷,但握缰的手依然稳定如铁。

林牧之微微颔首,视线落在远处巍峨的皇城轮廓上。

皇甫嵩的尸体收敛了吗?

——按您的吩咐,已经入殓。他在大殿自尽,用的是先帝赐的宝剑。

郑知远语气复杂,那个曾经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士族领袖,最终选择以最传统的方式告别了他的时代。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苏婉清勒马停在他们身侧,素色衣裙在肃杀军阵中格外醒目。

粮仓清点完毕,存粮足够雍京百姓三月之用。

她眼底有淡淡的青黑,但算盘仍稳稳系在腰间,账册整齐地收在行囊中。

林牧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缰绳,这个动作只有紧跟在他身侧的苏婉清注意到了——他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队伍行至皇城正门,巨大的朱漆门扉洞开着,像一张沉默的嘴。门内白玉铺就的御道直通金銮殿,道旁跪满了瑟瑟发抖的宦官宫女。

林牧之突然勒住坐骑,抬手止住身后军队。

下马。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队伍瞬间静止。

郑知远愕然。

主公,这御道历来只有天子车驾可行...

——正因为历来如此。

林牧之已翻身下马,战靴落在第一级汉白玉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回响。他转身望向身后的将士们,目光扫过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

今日走进这道门的,不是新皇帝,而是新时代。

他徒步前行,郑知远与苏婉清对视一眼,立即下马跟上。很快,铁靴踏玉阶的声音如潮水般响起,寒川军的精锐们第一次以步行者的姿态,踏上了这条象征至高皇权的通道。

苏婉清加快几步,与林牧之并肩。

皇甫嵩在书案上留了一封信,是给你的。

林牧之脚步未停。

说什么?

——他说...你可以征服土地,但改变不了人心。

苏婉清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她还记得那个儒雅士族在最后时刻的平静,仿佛笃定自己的失败只是暂时的挫折。

林牧之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那他一定没去过寒川的学堂。

御道尽头,金銮殿巍然矗立。朝阳恰好跃出云层,鎏金殿顶反射出刺目光芒,令人生畏。几个老兵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就连郑知远也忍不住握紧了腰刀。

林牧之却在殿前最高一级台阶停下,转身俯瞰整座皇城。他的身形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挺拔,青衫被晨风拂动,沾着的机油痕迹依稀可见。

他突然提高声音,话语清晰地传遍广场。

赵铁柱!

人群分开,穿着工装的铁匠快步上前,手掌厚茧在衣袖上搓了搓。

在!

——去看看殿里那把龙椅。

林牧之语气平静得像在吩咐检查一台机器。量好尺寸,记下结构。

赵铁柱愣在原地,喉结滚动了几下。

主公...这是?

苏婉清若有所悟,指尖轻轻拨动算盘珠子。

你是要...

——拆了重做。

林牧之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听见的人都心头一震。他目光扫过众人惊愕的脸,最后落在郑知远身上。

知远,你记得我们第一座水力锻机是怎么来的吗?

郑知远怔了怔,额角疤痕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是...拆了三家地主的水车改装的。

正是。不破不立。

林牧之转身,第一次正视那座象征着天下权力核心的大殿。他的瞳孔微微收缩,语速加快。

这把椅子坐过太多人,每一个都想着如何坐得更久。现在,该想想怎么让更多人不必跪着活。

他迈步踏入大殿,光线骤然暗淡。巨大的空间里,只有龙椅在深处闪着幽光,孤独而威严。

苏婉清紧跟在他身侧,低声提醒。

旧臣们还在偏殿等候召见,其中不少是皇甫嵩的门生...

——让他们等着。

林牧之在龙椅前十步处站定,目光掠过精雕细琢的蟠龙纹样。先请城东织坊的女工代表,还有西市农会的人进来。告诉那些大人...

他嘴角扬起一个略带讥诮的弧度。

新朝第一次议事,站着说。

郑知远眼底闪过震动,掌心微微出汗。他征战半生,见过太多改朝换代,却第一次有人踏入金銮殿先拆龙椅。他深吸一口气,抱拳领命而去。

苏婉清悄然靠近,素手轻轻拂过林牧之的袖口,拂去一路风尘。

你确定要这么做?这会激怒所有士族...

林牧之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有些重,指尖冰凉。

婉清,我们不是来当新皇帝的。

他望向殿外阳光灿烂的广场,那里曾跪满山呼万岁的臣子。

记得寒川第一个学堂开学时,那些孩子眼中的光吗?那才是我们一路拼杀的意义。

苏婉清耳尖微微泛红,声调却依然平稳。

但稳定局势需要时间,循序渐进...

——我们没有时间。

林牧之松开手,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划着图纸般的线条。海外古国的舰队不会等我们慢慢改革,拓跋宏的部族还在观望,岛津义久...

他忽然转头看向她,眼神锐利。

你算过吗,按照旧制,修一座宫殿要耗费多少民力?而这些资源够建多少学堂、医院?

苏婉清指尖迅速在算盘上滑动,嘴唇轻启又闭合,最终化为一声轻叹。

我明白了。

此时赵铁柱已带着工具上前,拿出尺子开始测量龙椅尺寸,嘴里喃喃自语。

榫卯结构...金丝楠木...可以改造成议会主席台...

林牧之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

怎么样,赵师傅,好改吗?

赵铁柱头也不抬,反复检查着椅背的雕花。

螺栓要重新打...加固底盘...成了!能改成容纳三人的席位!

大殿里回荡着铁匠敲敲打打的声音,混着测量尺的滑动声。几个跟进来的寒川军将领面面相觑,既觉得荒唐,又莫名热血沸腾。

郑知远匆匆返回,见到这一幕脚步一顿,随即朗声汇报。

织坊代表已经到了,正在外面...擦鞋底。她们怕弄脏了玉阶。

林牧之大笑,笑声在空旷殿宇中回荡。

请!都请进来!让这座庙堂好好沾沾人间烟火!

他大步走向殿门,阳光重新笼罩全身。在门槛前驻足,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把正在被解构的龙椅。

苏婉清来到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在想什么?

林牧之语速很慢,像在斟酌每个字。

我在想...皇甫嵩错了。人心不是用来改变的,是用来点燃的。

他迈过门槛,走向那些忐忑站在广场上的平民代表。风吹起他青衫下摆,远远看去,不像新君登基,倒像个刚结束实验走出工坊的匠人。

郑知远望着主公的背影,突然对苏婉清低语。

我有点明白,为什么寒川军能走到今天了。

苏婉清指尖轻轻攥紧算盘珠子,目光追随着那个背影。

因为他从不看椅子有多高...

她声音微扬,带着难以察觉的骄傲。

只看路有多远。

大殿深处,赵铁柱的锤子落下,龙椅上第一颗宝石应声而落。清脆的声响,像旧时代碎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