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命争运”的豪言壮语随着朔风飘向四野,凛冽如刀。
司马懿眉头紧锁。
沙漏中的细沙无声流淌,每一粒都像砸在司马懿心头。
他面前摊开三份文书。
明黄的太傅诏书。
染血的蜡丸密报。
以及自己刚刚草就的“恳请宽限五日”陈情表。
帐壁悬挂的巨幅新城舆图上,他用朱笔标注了七条待开挖的地道走向。
每条皆宽可容两人并行,高可挺立,内设木柱支撑。
正是为“冢虎营”重甲死士突入城内而备。
地道出口位置极其刁钻。
两处靠近府库。
三处在主要街道交汇点。
一处在靠近太守府的巷口。
还有一处竟直指城中心的市集。
“梁参军。”
司马懿的声音在帐中响起,平静得令人心悸。
“传令,启用‘冢虎营’。”
梁几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愕。
“都督!冢虎营乃……”
“乃本督秘训二十载,本欲待天下有变时方动的最后暗棋。”
司马懿接过话头,缓缓起身。
“然如今,便是‘有变之时’。”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划过城墙线。
“孟达背后有高人,新城防御远超所料。”
“寻常军队与战法,纵再攻十日亦难下。”
“而洛阳……”
他瞥向案上那具即将流尽的沙漏。
目光似乎穿透了帐壁,投向遥远的权力中心。
声音低沉了一分。
“陛下……”
“曹真曹休等宗室所求者,无非是这样一个口实。”
“我若身死城下,这‘冢虎营’是忠是逆,还有谁在乎?”
“只余四日半。”
“可冢虎营一动,朝中必有非议!”
梁几急道。
“三千死士,皆黑衣玄甲,械甲精良异于常军,若被曹真、曹休等人得知……”
“若城不下,你我皆无可言。”
司马懿打断他。
眼神如淬冰的刀锋。
“此战若败,便万事休矣!”
“我等恐将,只能做史书上的‘叛臣逆子’,家小不保,九族受戮。”
“冢虎营再隐秘,也不过是虚名罢了。”
他转身,黑袍曳地。
语速快而清晰。
“即刻传令司马师。”
“一,冢虎营三千人尽数投入今夜子时攻势,专攻北城先前崩塌之处及已探明之守军薄弱点。”
“二,强征诸县民夫五万,限一日内抵新城外,负土填壕。”
“三,悬赏翻倍。先登者封乡侯,赏两万金!后退者,斩立决,籍没家产,妻女没入官婢!”
梁几喉结滚动,终究躬身。
“诺!”
“还有。”
司马懿叫住他。
声音陡然转冷。
“告诉子元,民夫填壕时,督战队持弩在后。”
“凡有迟疑者,瘫倒者,哭嚎者……杀。”
“我要让新城的护城河,三日之内变成坦途。”
“这……恐激起民变,甚至军中有怨……”
“怨?”
司马懿嘴角掠过一丝冰冷的笑意。
“乱世用重典。”
“待城破之后,自有封赏抚恤。”
“此刻,不得迟误分毫。”
……
当夜,子时刚过!
新城外骤然响起一种低沉的,不同于寻常战鼓的嗡鸣。
那是特制的犀角号。
声音穿透夜空,带着某种原始的凶戾。
紧接着,黑潮般的影子从魏军营垒中涌出。
他们全身覆盖着乌沉无光的黑色札甲。
甲叶细密如鳞,即使在火把照耀下亦晦暗无光。
面甲狰狞,铸成虎头之形。
只露出两道幽深的眼孔。
手中兵器各异。
有加长的破甲槊,带倒钩的斩马刀。
甚至还有少数人背负着可连发三矢的怪异弩机。
这些死士皆自童稚时选拔,锻体苦训,不惧痛楚,唯命是从。
城头上,一名跟随孟达多年的老兵目眦欲裂。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敌人。
全身覆着乌沉黑甲,面甲狰狞如鬼。
沉默得令人心寒。
更骇人的是,他们身披如此重甲,奔走攀爬竟如履平地。
中了滚石箭矢也恍若未觉!
简直与虎豹骑不相上下,甚或更悍勇几分!
“那……那是些什么东西?!”
老兵的声音因惊骇而变调。
“快放箭!拦住他们!!”
他们没有呐喊,沉默得可怕。
云梯架起时动作整齐划一。
攀爬时迅猛异常。
当守军掷下滚木礌石时,这些黑甲死士展现出超乎常人的反应与坚韧。
他们或以肩臂顶住特制的包铁大盾力抵冲击。
或用手中加长的破甲槊,斩马刀奋力格挡挑拨,试图改变滚石轨迹。
即便如此,沉重的撞击声仍不绝于耳。
中石者铠甲凹陷,闷哼一声从高处坠落。
而在跌落过程中,竟仍有死士试图抓住身旁同袍或云梯绳索,竭力维持攻势!
“放箭!放箭!”
垛口后的队正嘶吼。
箭雨倾泻,但射在黑甲上多被弹开。
唯有强弩重矢能在甲叶上留下凹痕,却难以穿透。
不过片刻,已有数十黑甲死士跃上城头!
“结阵!”
孟府死士队率孟敢大喝,率部顶上。
刀剑相交,火星迸溅。
孟敢一刀劈中一名黑甲死士面甲。
竟只砍出一道深痕,未能破甲!
那死士恍若未觉,反手一刀斩来。
孟敢举盾格挡,巨力传来,盾牌竟被劈裂!
“刺脖颈!腋下!关节!”
孟达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
他不知何时已登城。
身边跟着数名手持特制长戟的孟府死士!
那戟头带弯钩,专为破甲撬隙而设计。
果然,当戟钩勾住黑甲死士颈甲缝隙猛力一扯。
甲叶松动,后续长矛疾刺而入。
黑甲死士这才轰然倒地。
但更多的黑甲死士已如蚁附般涌上城头。
北城防线,岌岌可危。
与此同时,魏军大营后方。
火把连成长龙,映照出数万张惊恐麻木的面孔。
这些都是从附近州县强征来的民夫。
老弱妇孺皆有。
他们被驱赶着,背负土袋,石块,走向那条已被鲜血染红的护城河。
督战队骑在马上,弩箭上弦,冷冷注视。
“快!填不满壕沟,今夜皆不得归!”
一名魏军都尉厉声呵斥。
人群中,一名白发老丈踉跄跌倒。
背上土袋压得他气息窒塞。
旁边一个青年慌忙去扶。
“爹!”
“迟延什么!”
马鞭抽来,青年背上顿时皮开肉绽。
老丈挣扎着想爬起,却被后续涌来的人潮踩踏。
惨呼声淹没在嘈杂中。
“爹!”
青年目眦欲裂,猛然回头,死死盯住那名挥鞭的督战队士卒。
那士卒被他眼中血色惊得一愣,随即怒骂。
“看什么看!想造反不成!”
话音未落,青年竟抛下土袋,抄起地上粗木扁担,狂吼着冲来!
“你逼死我爹!”
扁担猛力抽向战马。
战马惊嘶立起,将那士卒掀落。
青年扑上去,用扁担狠狠砸下!
“噗!”
血光迸溅。
但下一刻,十余支弩箭同时射来。
将青年射如猬毛。
骚动如涟漪般扩散。
“他们不把我们当人!”
“终是一死,拼了!”
民夫中爆发出零星反抗。
有人举起手中的锄头,木棒。
但很快被镇压。
数十具尸体被拖到一旁,积尸成丘。
督战队都尉脸色铁青,下令。
“再敢异动者,就地格杀!全家皆死!”
然而,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记住了这一幕。
魏军本阵中,一名普通士卒死死攥紧手中长矛。
指节发白。
他目睹了全过程。
此刻望着城头血战,再看向后方那些被驱赶如牲畜的乡亲。
眼中有什么东西,崩毁了。
不远处,一个押队的老兵校尉别过脸去。
低不可闻地啐了一口。
“……呸,造孽。当年打徐州,先帝的军令也没让如此虐使己民……”
他身旁几个老卒闻言,眼神都晦暗了几分。
握着刀柄的手,青筋微微凸起……
第四日凌晨。
新城已化为炼狱。
司马懿的严令下,司马师的催逼下,魏军攻势在第三日夜间达至顶峰。
并于第四日黎明绽出血肉之花。
土山已高耸如丘,彻底凌驾城墙。
其上架设的二十余架重型床弩与抛石机昼夜不息。
将特制的火油罐,碎石雨乃至夹杂秽物的泥弹抛入城中。
后者旨在污秽环境,传播恶疾,消磨守军体力。
城内多处起火,浓烟蔽日。
一座箭楼被巨石击中,轰然倒塌,压死守军数十。
正面城墙,三架高达四丈的巨型攻城楼车在无数民夫与士卒推动下,缓缓逼近。
这种巨车分多层,覆牛皮防火,内置楼梯。
车顶有跳板可直接搭上城垛。
当跳板轰然放下时,如闸门开泄。
蓄势已久的魏军甲士洪流般涌上城头。
与守军展开惨烈的垛口争夺战。
然而最致命的打击,来自地下。
辰时初刻,城内七处地点几乎同时发生地陷!
此乃魏军驱使无数民夫性命填就。
五万民夫,仅余不足三千,余者皆殁!
邓芝遍体生寒!
何其酷烈?!!
何其疯狂?!!
他虽早有防备,然在司马懿司马师如此不惜民命的战法之下,终究被其凿穿至新城之内!
地面崩塌,烟尘腾起。
正是舆图上标注的那七条地道出口。
紧接着,另外一千五百名黑甲玄盔的“冢虎营”死士与一万魏军重步卒。
从这些突然洞开的地穴中蜂拥而出!
他们选择的位置极其刁钻。
两处靠近府库。
三处在主要街道交汇点。
一处在靠近太守府的巷口。
还有一处竟从城中心的市集广场破土而出!
瞬间,新城内部被撕裂出七个创口。
守军陷入各自为战的绝境。
喊杀声,崩塌声,濒死哀嚎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浓烟遮蔽了晨光。
绝望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扼在孟达心头!
就连邓芝,陈到亦是心神撼动。
司马懿何其酷烈,司马师何其酷烈。
他们万万未料司马父子竟行此驱民填壕之战术!
以此战法,天下坚城,孰不可破?!
孟达亲率死士阻挡。
所幸缺口尚狭,未容大军涌入,犹能支撑一时!
然众人皆知,一旦缺口扩大,大军涌入,则万事皆休!
孟达盔缨折断,拄着卷刃的长刀大口喘息。
眼中血丝密布。
邓芝面沉如水。
但紧握剑柄的指节已然发白。
就连一贯沉稳如山的陈到。
此刻望着多处燃起的烽烟,眉宇间也凝着深重如铁的凝重。
张苞更是暴躁如困兽。
他率领陌刀队,横冲直撞,依然所向披靡。
一边挥刀格开流矢,一边嘶声怒骂。
却无法改变防线正被快速切割的现实。
就在这千钧一发,几乎众皆以为败局已定的时刻。
新城东北方向,魏军重重围困之外。
突然爆发出一阵山崩海啸般的喊杀与骚动!
那动静绝非城内困兽之斗。
而是如同烧红的利刃切入凝脂。
迅猛,暴烈。
且正朝着城墙方向急速突进!
“援军?!”
孟达猛地扑到残破的垛口边,极目远眺。
只见远处魏军后阵尘土冲天。
旌旗隐约可见“汉”,“赵”字样。
一支骑兵正如一柄银亮锋矢,不顾一切地撕裂魏军的包围网。
为首一将,白袍银甲。
即便相隔甚远,亦能感受到其纵横捭阖,所向披靡的锐气。
手中长枪舞动如龙,所过之处魏军人仰马翻。
“是子龙将军的枪法……不,是赵统!是三弟!”
张苞瞪大了双目。
先是难以置信,随即爆发出震天的狂喜吼声。
“是我三弟赵统来了!开城门!接应他们!快!”
不待命令完全传达,张苞已如一团燃烧的烈火。
亲自率陌刀骑,从一处侧门奋勇杀出。
直冲那支深入敌阵的援军方向。
两支人马在乱军中拼命靠拢。
当张苞终于看到赵统那与赵云年轻时酷似,却更添几分年轻锐气的面庞时。
这个铁汉竟瞬间红了眼眶。
“三弟!”
张苞一枪扫开面前敌兵,声音带着哽咽与狂喜。
“你……尔何来?!”
赵统银甲染血,白袍破损。
但眼神炯炯如炬,朗声道。
“大哥!奉陛下与丞相严令,统率两千精骑,护送之物已到!快,进城!”
在张苞所部的拼死接应下。
这支不惜代价突破重围的骑兵,终于带着一身血腥与烟尘,冲入了摇摇欲坠的新城。
城门在身后轰然关闭的刹那。
许多骑兵连人带马几乎虚脱。
但每个人眼中都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太守府前临时搭建的指挥所旁的望楼前。
赵统疾步上前,对邓芝,孟达,陈到等人抱拳行礼。
言简意赅。
“末将赵统,奉命率两千精骑突阵而来,幸不辱命!所护之物俱在。”
“此外,丞相有锦囊三枚,嘱托面交邓军师亲启!”
说着,他从贴甲内衬中取出三个密封的锦囊。
郑重双手奉与邓芝。
邓芝深吸一口气,强压激动。
先接过锦囊妥善收好。
目光随即投向赵统身后骑兵们护卫着的,那些覆盖着麻布的辎重车。
“赵将军辛苦了!所护何物?”
赵统侧身示意。
兵士们迅速揭开麻布,露出下方一只只坚固的木箱。
箱体上遍布箭矢擦痕与兵刃砍凿之迹。
斑驳皆是血战之痕。
撬开箱盖,里面是整齐排列,以麻布包裹的狭长物件。
邓芝率先取出一柄,扯开麻布。
一柄环首刀显露真容,形制古朴而精悍。
他拔刀出鞘。
刀身并无炫目寒光。
唯有如百炼深泉钢般的沉黯质感。
那是千锤百炼与秘法淬火后的印记。
刃口一线凝光,隐有风雷之色。
邓芝屈指轻弹。
刀身发出清越悠长的震鸣。
他眼中了然之光愈盛。
“果然来了!”
“此乃神农院依陛下所示之法,集古今精华所铸新刃。”
“锻法火候远超当世凡铁。”
“陛下与丞相曾言其当世无双,‘削铁如泥’,今日正当其时!”
陈到默默接过另一柄。
入手微沉,随手虚劈一下。
破空声锐利短促。
他细观刀身隐现的细密锻纹,如云似浪。
颔首沉声道。
“此刃非凡。重心无瑕,刚柔并济。破甲摧锋,可恃。”
“哈哈哈!盼它久矣!”
张苞早已按捺不住。
抓过一柄凌空虚劈,劲风呼啸。
他满面红光,重重一拍身旁赵统的肩膀。
“三弟!你拼死送来的真是及时雨!有这宝刀在手,新城将士如虎添翼,看不把那些魏贼的黑铁疙瘩劈成碎片!”
唯有孟达。
在初时的震惊过后,面对这“仅”是刀剑的援助,脸上仍难掩疑虑。
他并非怀疑刀好。
只是绝望的局势让他难以相信转机在此。
“诸公,刀固神异,然贼势如潮,遍地穴涌,恐非数千利器所能……”
邓芝知他心意,不再多言。
将手中刀递过,目光灼灼。
“子度,耳闻为虚,眼见为实。”
一旁亲卫已迅速将一柄缴获的魏军制式环首刀。
与一块从“冢虎营”死士身上取下的厚重黑色札甲甲片。
置于磨盘之上。
“看好了!”
张苞暴喝一声。
双臂筋肉虬结,双手紧握新刀。
以开山之势对着那魏刀刀身中段猛斩而下!
“铿!嚓!”
一声尖锐至刺耳的金铁交击声炸响!
只见那魏军环首刀应声断为两截。
断口平整异常,显是神锋之利与魏刀锻造不精之故!
上半截“当啷”一声砸落在地。
而张苞手中新刀,刃口竟完好无损。
仅在阳光下流转着一抹冷冽的幽光。
孟达呼吸一窒。
陈到面色沉静,上前一步。
取过另一柄新刀。
他没有用力劈砍。
而是手腕陡然发力。
刀锋化作一道青光。
以极巧妙的角度斜削在那块厚实坚韧的黑色甲片上!
“嘶!哗!”
一种刺耳欲裂的金属撕裂声响起!
那足以抵御寻常刀剑劈砍的甲片。
竟被干净利落地削开一道狭长的裂口。
边缘光滑如被裁切。
内部的皮革衬里清晰可见。
孟达的瞳仁骤然收缩。
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又猛地涌回。
他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轻响。
猛地向前扑出。
几乎是从陈到手中夺过那柄新式环首刀。
冰凉的刀柄入手。
那沉甸甸的分量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热。
他手指颤抖着抚摸过刀身,刃口。
然后猛地转身。
面对旁边一根被砸毁翘起的粗木。
从牙缝里迸出一声低吼。
挥刀一斩!
“嚓!”
一声轻响,干脆利落。
那截碗口粗的硬木应声而断!
断面平直光洁,木纹清晰可辨。
寂静。
孟达死死盯着手中的刀。
又缓缓抬头看向那平滑的断面。
整个人如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
几息之后,剧烈的颤抖从他握刀的手开始蔓延至全身。
那不是恐惧。
而是一种从绝望深渊被猛然拽回,目睹不可思议奇迹时近乎癫狂的激动。
他脸颊的肌肉抽动着。
眼中迅速积起浊泪。
又被他狠狠逼回。
化为一片骇人的赤红。
“神兵……真乃神兵降世!!!”
他蓦地仰天长啸。
啸声嘶哑却充满了绝处逢生的狂喜与暴烈。
先前被重压微驼的背脊瞬间挺得笔直。
如同出鞘的利剑。
他高举环首刀。
刀锋在烽烟中直指苍穹。
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撕裂变形。
“天不亡我!陛下圣明!丞相英哲!”
“有此破敌神锋,何惧司马老贼?!”
“传令!即刻分发,优先配予敢战锐士!”
“告诉全军将士,皇天护佑,破贼利器在手!”
“随我,杀尽国贼,卫我新城!”
那股由援军突至,神器天降所点燃的澎湃激情与狂烈信心。
如同燎原的烈火。
以望楼为中心。
伴随着宝刀慑人的清鸣与试刀时那无坚不摧的铿锵回音。
迅猛席卷了每一处苦苦支撑的防线。
注入每一位浴血奋战士卒的胸膛。
化作了支撑他们以命相搏,誓死不退的铁骨。
而邓芝怀中那三个尚未开启的锦囊。
在此绝境逢生的炽热氛围中。
更显出一份沉静而深邃的力量。
太守府前街。
孟达亲率最核心的亲卫死士。
手持新式环首刀。
与一股从街口地穴涌出的“冢虎营”死士展开殊死搏杀!
手握神兵。
他胸中那绝处逢生的狂喜与久抑的暴戾尽数化为沸腾杀意。
信心如炽焰燃烧!
“结圆阵!护住侧翼!”
孟达虽盔甲染血,左臂伤口兀自渗血,却浑然未觉。
他长刀向前,直指前方汹涌的黑色潮水。
“为了新城,死战!”
亲卫们嘶吼着顶上前。
手中新刀映着火光与血色。
刀光如匹练,血沫似飞花。
孟达踏步拧身。
手中新刀化作一道暗青色的寒芒。
精准无比地刺入一名黑甲死士面甲下的咽喉衔接处。
“噗嗤!”
甲片未能阻挡分毫,刀尖贯喉而入。
那死士动作戛然而止。
孟达毫不停留。
旋身避开侧面呼啸斩来的沉重斩马刀。
反手一撩。
暗青刀锋划过一道冷弧。
“嚓”的一声轻响。
持刀的手腕连同护腕竟被齐齐削断!
新刀之利,果然骇人听闻!
孟达心中大定。
此前对重甲的忌惮一扫而空。
厉声喝道。
“破甲就在此时!瞄准关节缝隙!”
身后亲卫见主将如此悍勇,新刀又如此神异。
士气大振。
奋起刀锋,与黑甲死士惨烈搏杀。
然而魏军“冢虎营”死士与重甲死士实在太多。
杀之不尽!
且全然不惧伤亡!
沉默着以血肉之躯层层推进。
宛如不断合拢的铁壁。
孟达身边的亲卫虽有利器相助。
仍不断在悍不畏死的冲击下倒下。
圆阵被压迫得逐渐缩小。
孟达见状,眼睛血红。
一刀劈开刺来的长矛。
口中怒骂道。
“司马老贼,当真将压箱底的兵马都掏出来了!”
“孟达在此!擒杀此贼,封侯赏万金!”
一名眼尖的魏军队率于乱军中瞥见孟达独特的盔缨,顿时嘶声高呼。
数名黑甲死士闻声。
顿时舍弃眼前对手。
如嗅到血腥的饿狼般向孟达猛扑过来!
“来得好!”
孟达不惊反笑。
笑声恣意狂放,震动长街。
“逆贼看清楚了!吾乃大魏皇帝亲封新城太守,建武将军孟达!”
“尔等从贼叛乱,攻伐天子重臣,罪不容诛!”
“众将士!”
他舌绽春雷,声裂云霄。
手中新刀划出一道精妙弧线。
荡开刺来的矛锋,顺势下削。
那精铁矛杆应声而断。
“随我诛杀国贼司马懿,以正国法!”
这番掷地有声的“忠臣”宣言。
配合他悍勇无匹的身姿。
如烈酒灌入胸膛。
激得周围本已力竭的士卒面目涨红,血气上涌。
嘶喊着:
“保护将军!”
“诛杀国贼!”。
竟爆发出惊人的气力。
硬生生将扑来的几名黑甲死士反推回去!
孟达手中刀光不停。
心中却心如明镜。
他知道,这每一声“大魏忠臣”的呐喊。
都是在向天下宣告他之忠勇!
司马懿越是狠辣无情。
他孟达此刻之“孤忠”就越是悲壮醒目。
这身染血的“忠臣”衣冠。
必须浸透最深的赤红。
烙进天下所有人的眼底、心中!
“军师……锦囊中之策,但愿真能挽此天倾……”
他心中念头急转。
手上却毫不留情。
暗青刀光再闪。
又一名黑甲死士捂着破裂的颈甲颓然倒地……
整个新城,如血肉磨盘,惨烈无比!!!
城西十字街口。
陈到以刀拄地,略微平复着沸腾的气息。
身边白毦卫已不足两百。
人人带伤,血透重袍。
他们刚刚击退一波从地穴涌出的魏军。
来不及喘息。
另一股黑甲死士已从侧翼街巷沉默转出。
截断了退路。
此刻,城内七处地道彻底爆发,无数魏军死士涌入!
守军已被彻底分割,疲于奔命。
“锋矢阵。”
陈到的声音沙哑干裂,却像磐石般稳定。
幸存的白毦卫无声移动。
迅速以陈到为箭头结成锥形阵。
他们手中已全部换上了新式环首刀。
刀尖垂地。
血槽中凝结的暗红在烽烟下显得格外深沉。
黑甲死士如墙而进。
碰撞在刹那间爆发,血肉横飞。
陈到麾下白毦暗卫皆是百战精锐。
此刻更是将新刀之利发挥到极致。
不追求劈开厚重甲叶。
而是专挑关节,腋下,颈项甲片衔接处。
勾,拉,刺,挑。
精准而狠辣。
顿时有数名黑甲死士踉跄倒地。
然而敌军如汹涌海浪!
前排倒下,后排立刻神色“木然”地填上!
攻势连绵不绝。
陈到格开劈来的斩马刀。
顺势进步。
刀锋自下而上掠过面前死士的面甲缝隙。
一颗头颅带着惊愕之色飞起。
温热血浆溅上他的脸庞。
他眼睫都未眨一下。
反手一刀架住侧面袭来的攻击。
“将军!东街粮仓附近,地复崩陷!有新的敌军涌出!”
一名负责了望的士卒声音带着惊惶。
陈到眼角余光急瞥。
果然看见东街方向烟尘更浓。
他神色沉凝!
“王队率,带你的人去堵住!不惜代价!”
陈到厉声下令。
心中却是一沉。
白毦卫本就分兵多处救火,兵力捉襟见肘。
此刻再分兵,正面压力骤增。
“噗!”
一名年轻的白毦卫被长矛刺入肋下。
他闷哼一声。
却在倒地前怒吼着挥出新刀。
狠狠砍断了对手的脚踝。
陈到箭步上前。
一刀斩杀了那名惨叫的魏军。
单膝跪地扶住下滑的年轻人。
“将……将军……”
年轻人口鼻溢血,眼神开始涣散。
却死死盯着陈到。
“属……属下……没给白毦……辱没吧……”
“没有。”
陈到握紧了他逐渐冰冷的手。
声音低沉而肯定。
“白毦英魂,今日铸城。”
年轻人嘴角艰难地扯动一下。
头无力地垂落。
陈到轻轻将他放平。
缓缓起身。
横刀于前。
面前,黑潮般的敌军再次缓缓逼近。
他身后不远处。
是邓芝所在的指挥中枢!
新城太守府!
是城内仍在坚守的信念所在。
是这座浴血城池最后的命脉。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弥漫的焦臭,血腥和死亡气息灼烫着肺腑。
却让他的头脑异常清醒。
握刀的手稳如泰山。
他不再去看那些森然的兵刃和狰狞的面甲。
目光缓缓扫过身边每一张染血而坚定的面孔。
没有恐惧。
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决绝。
一种与袍泽,与城池共存亡的沉默誓言。
他们彼此靠拢。
阵型更加紧密。
如同经过千锤百炼,伤痕累累却绝不弯折的顽铁。
“死战!!!”
二字出口,声不高,却如金铁交鸣。
残余的白毦卫闻声,气息同时一凝。
手中刀柄握得更紧。
当黑色的潮水再次汹涌扑来时。
他们不再是被动固守。
而是骤然发动。
以陈到为最尖锐的锋刃。
悍然反冲敌阵!
刀光不再零散。
彼此交织成网。
格挡,突刺,斩杀……
配合默契。
将新式环首刀的锋利与自身的悍勇结合。
化为犀利无匹的杀戮!!!
沉默而坚定地收割着生命。
每一步后退都让敌人付出惨重代价。
死死钉在这条通向中枢所在的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