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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的密奏墨迹未干,正待封缄以最隐秘的渠道送入宫中,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便打破了书房夜的宁静。他的心腹老仆未经通传便踉跄闯入,脸色煞白,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

“老、老爷!不好了!岑……岑相国他……他在府中……自缢身亡了!”

饶是狄仁杰历经风雨,心志如铁,闻此噩耗亦如遭雷击,手中的笔“啪嗒”一声落在纸上,污了刚写就的奏章。他猛地站起身,须发皆张:“何时的事?消息可确实?!”

“千真万确!就在半个时辰前!岑府已乱作一团,消息……消息怕是已经传开了!而且……”老仆喘着粗气,眼中满是惊恐,“而且岑相国留下了遗书!”

狄仁杰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他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备轿!不……备马!立刻去岑府!”他必须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赶在所有人之前。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当他策马赶到岑长倩府邸时,府门外已被闻讯赶来的官员、各府眼线以及看热闹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更让他心头冰寒的是,武承嗣竟已带着大批御史台和刑部的人马,抢先一步控制了现场,正指挥着属下进出,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惊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

“狄阁老!”武承嗣见到狄仁杰,快步迎上,声音刻意拔高,带着悲愤,“您来得正好!岑相国……他、他死得冤啊!”

他不等狄仁杰开口,便挥舞着一封展开的信纸,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对着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喊道:“诸位同僚都看看!都看看!这是岑相国的绝笔!是那武承嗣!是他这个酷吏,假借清查叛党之名,行排除异己之实!构陷忠良,逼死国家柱石!岑相国不堪其辱,以死明志!他临去还在遗书中泣血恳求圣人,缉拿武承嗣,以肃朝廷之风!”

武承嗣?狄仁杰一愣,随即恍然,是武承嗣!遗书竟是直指武承嗣!

他接过那封被武承嗣展示的遗书副本,目光迅速扫过。字迹确是岑长倩手书无疑,言辞悲切而愤懑,详细列举了武承嗣近日如何罗织罪名,构陷与他交好的几位官员,如何威逼利诱,甚至暗示他岑长倩也与叛党有染。信中痛斥武承嗣“残害忠良,动摇国本”,最后写道:“臣蒙圣人信重,位列台辅,岂能与酷吏同朝?今唯有一死,以证清白,以报圣恩!望圣人明察秋毫,斩除此獠,则朝堂可清,臣虽死无憾!”

字字血泪,逻辑清晰,将矛头直指武承嗣,并将他塑造成了一个被奸佞逼死的忠臣典范。

这一手,太毒了!

狄仁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瞬间明白了幕后黑手的算计,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狠辣到极致的阳谋!

一雕,嫁祸武承嗣,转移视线。 将宫廷叛乱、朝堂斗争的矛盾,成功转化为武承嗣“滥权逼死忠臣”的舆论风暴。无论岑长倩是否真的参与叛乱,他这一死,遗书一出,武承嗣立刻成为千夫所指,之前所有的调查、清洗,其正当性都受到严重质疑。幕后真凶得以金蝉脱壳,隐藏更深。

二雕,打击武则天威望,离间君臣。 岑长倩是武则天重新启用的宰相,他的“被逼死”,无疑是对武则天用人不明、纵容外戚的沉重打击。朝野上下,尤其是那些本就对女帝统治心怀不满的官员和士族,必然会借此大做文章,质疑武则天的统治能力与合法性,极大地动摇她的统治根基。

三雕,引发朝堂更大动荡,瘫痪中枢。 这绝非孤立事件。几乎就在狄仁杰于岑府门前感到窒息的同时,接连又有快马来报——就在昨夜至今晨,包括一名侍郎、两名御史中丞、以及数名中层官员在内的七八位大臣,皆以各种方式“自尽”身亡,留下的遗书内容大同小异,皆是指控武承嗣酷烈迫害,不堪受辱,以死抗争!

集体自杀!这是有计划、有组织的政治行动!

可以想象,此刻的神都洛阳,将是何等的震动与恐慌!忠于武则天的官员会兔死狐悲,心怀异志者会暗中窃喜,中间派则会更加摇摆。整个朝堂将陷入瘫痪,人人自危,谁还敢再尽心办事?谁还敢再去追查那可能引火烧身的叛乱真相?

武承嗣站在人群中,脸色铁青,他挥舞遗书的手臂有些僵硬,他能感受到周围那些官员投来的目光,有同情,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疏离和隐隐的敌意。他知道,自己已落入一个极其凶险的境地,即便姑母武则天想要保他,面对如此汹涌的“民意”和多位大臣的“血谏”,也必将承受巨大的压力。

狄仁杰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看着武承嗣那又惊又怒却百口莫辩的样子,看着周围官员们脸上复杂难言的表情,他紧紧攥住了拳头。他刚刚在密奏中提及岑长倩可能被利用,转眼间,岑长倩就成了对方反击的棋子,并且是以如此决绝、如此惨烈的方式!

这背后之人,不仅手段狠辣,布局深远,而且对人心、对朝堂局势的把握,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他(或他们)不惜以多位重臣的性命为代价,只为搅浑这潭水,争取时间,实现那更不可告人的目的。

“好一招……断尾求生,反客为主。”狄仁杰在心中默念,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知道,调查进入了最黑暗、也最危险的阶段。对手的凶残与狡猾,远超他的预估。

与岑府门前的慌乱喧嚣、以及整个神都官场暗流汹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隔着一道街巷,一座三层茶楼的雅间内,却是一片闲适静谧。

临窗的位置,两位老者正相对而坐,中间摆着一副榧木棋盘,上面黑白子错落,战况正酣。其中一位身着青色儒衫,面容清癯,另一位则穿着紫色锦袍,气度雍容。他们手边各有一杯清茶,香气袅袅。

窗扇微开,恰好能将远处岑府门前的混乱景象收入眼底,武承嗣那涨红着脸、挥舞手臂的激动模样,以及狄仁杰凝重肃立的身影,都清晰可见。哭喊声、争执声隐约随风传来。

然而,这两位老者却恍若未闻。他们的目光,只专注于眼前的棋盘。

紫袍老者拈起一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一角,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他看也未看窗外,悠然道:“青阳兄,你这一手‘镇头’,看似凌厉,欲封我大龙之喉,却未免有些心急了。角上这块棋,尚未活净呢。”

被称为青阳兄的青衣老者,目光扫过棋盘,又似无意地掠过窗外武承嗣那张绝望而愤怒的脸,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同样拾起一枚白子,不紧不慢地应了一手:“紫云公谬矣。弈棋之道,有时便需行险。看似孤棋,未必不能成为搅乱全局的妙手。譬如窗外那枚‘弃子’,此刻不正是搅得周天寒彻么?”

他话音落下,白子落定,竟是将自己角部一块看似危险的棋,主动送到了黑棋的虎口之下。

紫袍老者闻言,终于抬眼,目光淡淡地扫过窗外,在那混乱的景象上停留了不过一瞬,便又回到棋盘,呵呵一笑:“好一招‘弃子争先’!青阳兄果然深得棋中三昧。只是,弃子虽妙,却也需看后续手段能否跟上。若只是徒然送死,乱了自家阵脚,反倒不美。”

他口中说着,手下却不慢,毫不犹豫地将那角部白子提掉,黑棋顿时形势一片大好。

青衣老者并不懊恼,反而抚须轻笑:“阵脚?紫云公以为,此刻还有人在意那区区角地的得失么?”他意有所指,目光再次瞟向窗外,“你看那执棋之人,如今可是焦头烂额,进退维谷了。这满盘风云,已不由他掌控。我等只需静观,看这‘气’如何流转,看这‘势’如何倾颓。”

他轻轻品了一口茶,语气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淡漠:“至于这棋局的输赢……呵呵,有时,局中人的败,恰是局外人的胜。关键在于,谁才是真正的‘局外人’。”

紫袍老者若有所思,缓缓点头,将手中几枚黑子投入棋罐,发出叮咚轻响:“也罢,这一角便让与你。只是中腹大势,依旧在我。且看你如何将这盘死棋走活。”他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听说,北边近来风沙颇大,恐有野狼窥伺。”

青衣老者神色不变,又落一子,淡淡道:“风沙再大,也掩不住猎犬的鼻子。只是不知道,放猎犬出去的主人,是否真能掌控方向,别反被带入了歧途,或是……被猎犬反噬。”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言语,仿佛窗外那场足以震动朝野、牵连无数人身家性命的巨大政治风暴,还不如眼前棋盘上这一小片区域的争夺来得重要。

茶香氤氲,棋局继续。

而楼下长街,岑府门前的混乱仍在持续,并且以更快的速度,向着整个洛阳,乃至整个武周朝廷蔓延开去。那浓郁的死亡阴云与政治硝烟,与这小楼雅室中的云淡风轻,形成了无比讽刺而又令人心悸的对照。在这神都的棋局上,明处的棋子正在疯狂搏杀,而暗处的执棋之手,却依旧从容不迫,甚至带着一丝欣赏艺术品般的玩味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