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机见华曦子眉宇间隐有郁结,原本沉凝的脸色却豁然舒展开来,一丝了然的微光在眼底掠过。
他目光扫过术祖与羽际真人,声音带着洞悉世事的沉稳。
“两位道兄与羽际真人联袂而至,莫非……是专为曦子而来?”
术祖闻言,嘴角噙着一丝莫测高深的浅笑,枯瘦的手指随意一点炎贤。
“你这炎副掌门,为了那驱蛊符箓,心力交瘁,已是呕吐鲜血,险些伤了道基。”
华曦子心头一紧,信以为真地急急转向炎贤。
却见那胖子副掌门气定神闲般杵在那儿,小眼精亮,气息悠长,哪有半分伤损模样?
一丝疑窦悄然爬上心头。
“炎贤,你当真无事?”
炎贤小眼珠灵活地一转,脸上堆起慷慨激昂之色:
“为银河道院鞠躬尽瘁,区区肉身,何足挂齿?身不足惜!”
“华大掌门,倒是你,那七星岛的路径,可曾探明?”
华曦子心中疑云更甚。
“炎贤,你这气色红润,中气十足,哪像是刚吐过血的样子?”
“啊……这个嘛……”
炎贤拖长了调子,一脸庆幸,“多亏羽际真人妙手回春,及时施救,这才转危为安!”
“哈哈!好你个炎贤!”
燕北霄被这厮的无赖模样逗得抚掌大笑,声震屋瓦。
一旁普凡无奈地拽了他衣袖一下,代为解释道:
“曦子,炎贤方才炼刻符箓时,机缘巧合,将体内沉积的煞金之毒逼出体外,如今已无大碍。”
华曦子这才恍然,心中哭笑不得,面上却故作严肃:
“炎副掌门谎报军情,虽是无心,却也是‘居功至伟’啊……当罚其……”
“华大掌门!”
炎贤立刻正色,一本正经地打断。
“噬曜蛊虫已然测试完毕,分毫不差!”
“如今陆机真人与术祖道兄皆在,时不我待,正事要紧,岂可因琐事耽搁?”
……
阵盘前,羽际真人离去,空间涟漪未散。
陆机负手而立,目光沉凝如渊,洞悉华曦子意图,忧虑深藏。
殿内气压骤降。
“曦子,”陆机声如金石相击,“此行凶险,我去见明海院长,集道院之力……”
华曦子嘴角冷峭一挑:“举全院之力攻伐摩天道院?明海会允?”
陆机沉默,摇头。
仙魔间那道浸血的无形壁垒,向来不主动出击,习惯至今无人敢破。
道理为主动挑起杀戮,与魔道无异。
“银面及四魔头,凶险诡谲。”陆机扫视四人,“不若我同去?”
华曦子肃然拱手:“兄长坐镇中枢,方为万全。”
“群魔狡诈,道院不容有失!”
见陆机忧色难解,他语气稍缓:
“兄长宽心。曦子有异宝护身,隐遁无痕。”
言罢,华曦子身形如墨入水,倏忽无踪。
众人神念四扫,一无所获。
阵盘上那只青蕴玉鼎已无声悬浮,在众人眼前慢慢飞旋一周,最后回归原位。
华曦子声音自身后传来:
“诸位可见曦子形迹?”
陆机阖目复睁,默然摇头。
术祖枯指轻叩阵盘,浑浊目光转向炎贤,
“曦子法门精妙。”
“然则……炎贤小友,恐怕无此神通吧?”
“谢术祖授法!”
炎贤深躬至地,反应快如疾风。
“陆机兄,你看这炎贤……”术祖朗笑。
陆机目光一荡,脸色骤寒:“言出,必践。”
转向华曦子,带着不容置疑:“我不拦尔等四人,闭关一日,蓄锐。”
“届时,吾密授光遁之术。”
“光遁?”燕北霄大嗓门炸响,“上次学龟壳术,这次学跑……”
话未毕,被普凡狠拽铠甲打断。
燕北霄咧嘴一笑,战意升腾。
“好好,学!正好会会那邪门银面使!”
……
翌日,七星岛。
魔氛如墨,沉重地压在嶙峋礁石与翻涌的漆黑海面之上。
四道淡金微光,无视外围层层叠叠、邪光流转的魔域禁制,悄无声息地穿透而入。
金光触及禁制壁垒,仅激起微澜,便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远处,形如巨大祭坛的境道天演台,在翻涌魔云中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台前,青智道者身着青灰云纹道袍,身影醒目。
他面色冷峻,眼中却藏着一丝狂热,正指挥着气息阴鸷的魔修,将最后几道暗红如血的仪轨符文注入祭台核心。
嗡——!
符文每一次亮起,岛屿深处便传来沉闷的脉动,如同沉睡的灭世巨物在苏醒。
“按计行事。”
华曦子的神念如磐石般在其余三人识海砸落。
普凡与燕北霄的身影瞬间融入礁石阴影,气息敛至虚无。
归墟境的剑意凝而不发,化作无形屏障,蛰伏于乱石之后,锐利目光穿透魔雾,死死锁住境道天演台方向。
华曦子与炎贤毫不停留。
金光再闪,两人直扑岛屿那道被炎贤推演出的、存在于法则罅隙间的幽暗裂隙。
裂隙藏于扭曲巨岩之后,如大地狰狞伤口,向内翻涌着粘稠的漆黑魔气,发出侵蚀神魂的低沉呼啸。
刚踏入,百倍于外的阴寒煞气便如亿万冰针,狠狠刺向护体真元。
“炎贤,你觉如何?”
华曦子关切问道。
两人都在运行隐身之道,华曦子毕竟有金刚护体之功,他担心炎贤抵挡不住这烈隙内的阴寒煞气侵袭。
他丹田内归墟剑气轰然勃发,凝练如实质的淡金光晕瞬间撑开,将二人护住。
嗤嗤!
光晕之外,凛冽寒气如遇克星,灼烧声中被排开尺许。
“无妨。”
炎贤面色凝重,指尖星辉急闪,勾勒出玄奥指引符文。
另一手紧托青蕴玉鼎,鼎身微颤,鼎内母蛊传递出直指深渊下方的、贪婪如实质的渴望。
裂隙内,狂暴的空间碎片与扭曲法则乱流肆虐,如刀割体肤,如重锤压身。
华曦子的护体光晕明灭不定,归墟境元力飞速消耗。
炎贤的指引符文不断崩碎、重组,额上布满细密汗珠。
两人如怒海孤舟,凭借意志与玉鼎的微弱感应,在毁灭边缘艰难前行。
不知多久,脚下阻力骤轻。
只见高耸的境道天演台前,一座巨大的、以暗沉魔晶构筑的仪轨正在运作。
仪轨中心是一个沸腾翻滚的猩红血池,散发出刺鼻的恶臭。
粘稠血浆“咕嘟”冒泡,每一次破裂都释放出精纯而邪异的能量。
而在这诡异邪恶的仪轨旁,负责护法主持之人,赫然是——
青智道者?!
青灰云纹道袍依旧,象征着他鹿羽宫长老的身份。
但在血池翻涌上来的猩红邪光映照下,那张曾经儒雅的面孔,此刻却扭曲变形。
眼中燃烧着令人心悸的狂热、贪婪,以及一种行将功成的残忍快意。
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仪轨魔纹的流转,口中念念有词,诵唱着晦涩难明的咒文,仿佛在指挥一场通往毁灭的道修大战。
华曦子眼中寒芒爆射,杀意瞬间凝如万载玄冰,几乎要破体而出。
他死死咬紧牙关,将这滔天怒火强行压下。
此刻,唯毁柱石。
炎贤强压翻腾气血,脸色更白一分,双手猛地按在青蕴玉鼎之上。
玉鼎剧震,清越嗡鸣撕裂深渊死寂,鼎盖自行掀开一道缝隙。
“敕!”
炎贤全力驭动引晶符咒。
四道细若游丝、却璀璨夺目的金色流光,如拥有灵性一般,无视狂暴乱流与毁灭威压,划出完美轨迹,精准射向四根天龙柱石的核心。
无声无息。
流光触及暗红柱石的瞬间,如同微尘,立刻融了进去,附着在炽热源晶表面。
嗤——!
在炎贤术道加持的感知与华曦子归墟境力下,清晰可见。
那坚不可摧的天龙柱石表面,正被飞速腐蚀出针尖大小的深邃孔洞。
里面的晶体如同冰雪消融,化为缕缕精纯暗红烟气,正在被那四道金色流光贪婪吸食、吞噬。
唧唧…唧唧……
微不可闻却直刺神魂的啃噬声,似噬曜贪婪满足的欢鸣。
华曦子有些看呆,他没有料到这噬曜竟有如此神奇之力。
两人将身形紧紧贴于一根柱石之上,监视着远处青智道者的一举一动。
毁灭的根基,正被四只微小的蛊虫,悄然蛀空。
此刻,需要的只是时间。
……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
忽然,源晶能量被吞噬的四根通天柱石猛地一颤。
轰隆——!!!
整个境道天演台空间,连同脚下血池,发出源自大地脏腑的沉闷呻吟。
剧烈震动如海啸席卷,声浪冲天。
华曦子与炎贤骤然脸色巨变。
这声巨响,声音实在太大了。
“谁?”
此刻,一个空旷的声音似乎是从墙壁中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