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暖阳下，满城飘荡的，仿佛不是芦花，而是一朵朵云。
白少卿拽着古玄晴一径走，街上的行人一径往两旁避让。
古玄晴虽然戴着围笠，但也让路人好奇的眼神刺得浑身不自在，而且，这可是在西市往都上坊的正街上，不知多少达官贵人的耳目眼线聚集于此，白少卿就这样拽着她疾走，这根本就不是礼数的问题了。
“大人……白大人……白少卿！”这人怎么就不知道避嫌呢？
古玄晴站住不走了，可是连甩了两下也没甩脱白少卿的手，使劲挣扭了两下依旧被拽得死紧，“你……你放开我！”要不是舍不得伤了这双写字的手，姑奶奶好歹一个武林高手，能教你个不会武功的书呆子拽住？
“不放！”白少卿由得她挣扭，还特意把手举起来，让古玄晴看着他是怎么钳着她手腕子不放的——这手边上要是有副镣铐，白大人绝对立马把自己和这个气人的家伙铐一块儿。
古玄晴都给气笑了，“怎么，白大人还想抓我去关不成？”
白少卿直勾勾盯着古玄晴，默了一会儿，小声嘟囔，“……我倒是想。”
“那请问大人我罪犯几何啊？”论死皮赖脸，姑奶奶怕过谁？
古玄晴拿清寰剑的剑穗撩白少卿的脖子，照以往白少卿那个害羞的性子，被这么调戏还不落荒而逃呢，可今天古玄晴撩了半天，白大人除了耳朵尖红得像要滴血，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古玄晴都惊了，压低了声音冲着白少卿龇牙咧嘴挤眉弄眼，“……你白痴啊你，大庭广众的你还穿着朝服，跟我这儿拉拉扯扯的，你不怕那些耳目眼线到沈鵘跟前乱说啊你！”
“怕？你在乎这些，怕的是这个？”白少卿深吸一口气，像是忽然生气了，眼尾泛起一抹薄红，“我正该好好跟你说说我怕什么——”
话没说完，不知是瞧见什么，神色一变，转身拽着人继续疾步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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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古玄晴让白少卿拽得一趔趄，这家伙还越走越快，都快跑起来了。
“大人……男女授受不亲啊……”横竖挣不脱，古玄晴认命地被白少卿拖进一条没人的死胡同。
“……你是没跟我授受过吗？还是你觉得跟我关系不够亲？”白少卿回过头自以为凶狠地瞪了古玄晴一眼，“也对，毕竟还没三书六聘拜堂成亲，总是差点儿意思……”
这下古玄晴是真的惊了，“白少卿你你你——你被鬼附身了吗？！！”
“对！饿鬼怨鬼急色鬼！我真是——见了鬼才会这样……”白少卿一掌拍在古玄晴身后的墙面上，低头欺身将人压在墙上。
距离缩短迫使古玄晴只能仰头看着他，围笠被掀掉了，白少卿那双总是清明温致的眼睛里，隐忍的惶恐，和昭然的眷恋，都无比清晰地闯入古玄晴的心防。
“古玄晴……古玄晴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叫我悬心，让我害怕……”
“唔！”古玄晴瞳孔一瞠，心漏跳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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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说也不是没有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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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玄晴想起月亮悬在树梢那晚，白少卿的吻那么温柔，那么小心翼翼，叫人心疼。不像此刻，唇舌纠缠间，是几乎尝到血意的疯狂，可是，怎么还是……叫人心疼。
“……对不起。”一吻毕，白少卿轻抚着古玄晴被咬破的嘴唇，不只是为什么而道歉。
古玄晴翻了个白眼——我被亲被强吻，我嘴唇让你咬破了，怎么也该是我哭才对吧，怎么你一个道歉的像是快哭了……
“没关系，我原谅你。”叹了口气，没法子，反正又舍不得对他使性子生气，还不如坦然接受道歉。
“不要。别原谅我，讨厌我都行，别忘了我，也别……再叫我这么担心……”
白少卿这脑回路多少有些不寻常，反正不知道他是想到哪里去了，又一把将古玄晴搂得死紧。
“你……”古女侠无语望苍天，默默地运气深呼吸，“……我原谅你。毕竟是个书呆子……听不明白好赖话也不怨你。”
白少卿反应了一瞬，不那么确定地松开她，小心翼翼地问，“……妞妞，你是不是说你喜欢我啊？”
“别叫我小名儿！”古玄晴直接炸了毛。
“那你是承认你喜欢我？”白少卿欣喜地觑着古玄晴，傻笑起来。
“我——…”古玄晴闭了闭眼，捏紧了拳头，再次深呼吸，“我原谅你。”
“嗯！我喜欢你！”白少卿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一直不停地念叨古玄晴的名字，“古玄晴……古玄晴……”
“你……吃错药啦，干嘛一直叫我……”
想想不禁也跟着傻笑起来，古玄晴锤了白少卿一下，“傻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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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上坊，霜阁少卿府。
古玄晴和白少卿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上，天还没黑，见不着月亮，阳光正好，照着满树金灿灿的叶子，平添出明媚的暖意。
“你的屋子我一直给你留着，得不到你消息的两个月里，我写了无数封信告诉你，我要你回来……”
白少卿搂着古玄晴，下巴搁在她肩上，古玄晴微微瑟缩了一下，她背上有伤，从左肩一直牵延到右腰，勾连内腑，稍微用力碰触还是挺疼的。
“怎么了？”白少卿立刻察觉，“是伤势？探子只说你受了伤，你又说并无大碍……到底伤哪儿了，伤得如何？可好些了？”
“我没事，真的。”古玄晴笑了笑，抬手摸了摸白少卿瘦削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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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虽然说不至于无碍，但也的确不是什么好特意拿来说的程度，不过需要些时间将养，在此期间最好不要妄行内力，不然就真的会经脉逆行，九死一生了。
白少卿顺势握着古玄晴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眼睛又湿漉漉的。
古玄晴让他瞧得心软，每次他拿这种快哭了的眼神看着古玄晴，古女侠都下意识想道歉——总觉着自己好像做错事欺负了他一样。
“……我真没事儿。骗你是小狗。”古玄晴干脆上手挼起白大人的脸来，内心还感慨，果然瘦了好多，比起当初在五城商会会场外边捏他脸的时候，手感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想着古玄晴眼眶也发热起来，特想揪着这人的脸也冲他吼一句，“白少卿你能不能别叫我这么心疼。”
“别担心了，乖……”古女侠素来大大咧咧惯了，早忘了该怎么哄人，可是只要她愿意哄，白大人就很受用。
“你回来住好不好？一切有我，定会护你周全的。”
“……可你明明很清楚京中现在是个什么情形。我回来，不过是增加了你的负担，让你处境更加艰难……”古玄晴犹豫了，其实不光是担心白少卿的处境，主要是目前她无法丢下蒋莺和小师叔不管，而且现在明显是蒋莺的处境更危险。不过这些她并不欲同白少卿说，白少卿有白少卿的难处，要操心的事只会比她多，她不想变成白少卿的负担。
“玄晴，我只要你回来。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的痛苦相比，过往到未来，无论会遭遇什么处境都无所谓了，我只想你能活着，能像现在这样出现在我眼前。”白少卿双手牵着古玄晴的手握在心口，眼眶红红的，嘴角却努力扯着微笑，“再说了，我可是天下第一的白少卿，不管处境多难，都难不倒我的。”
“嘚瑟……”古女侠两只手都被抓着，就拿脑门儿碰了一下白少卿的鼻尖，顺势伏在他胸口——我肯定是中邪了，正好你见了鬼了……不然我们两个怎么都变得不像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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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我想带你去长空寺，见见太后，也见见兰若姑姑……”
白少卿拈着一片黄叶对着阳光，瞧着里边尚且清灵的脉络，再过不久，这叶片就会彻底枯朽，不过，即便枯朽，叶脉依旧清晰记述着生命之美。
古玄晴枕在白少卿腿上，仰头看他观察叶子，阳光勾勒出他的侧颜——认真的男人果然会在颜值上加分。
古女侠开着小差，心中暗想——也许，白少卿真正想做的，是天青侯一脉的传承，游走记述天下，多么洒脱自在。只可惜白家历代是宗嫡当中最小的袭爵，白少香也可怜见的，遇上这么个世道，弄的现在兄弟俩都不得自由。
“怎么了？”白少卿见古玄晴半天不说话也不回答，低头问。
“没什么……”
古玄晴凝眉不语。
蒋莺告诉过，半年前她和小师叔出城就是仰赖那位兰若姑姑援手，原来那也是与蒋莺一样的赫月公主四侍之一，而当今太后，竟也是服侍过公主的人……
也许是半年前千秋宴才出过岔子，时日不长又一次大排延宴，古玄晴总感觉有些蹊跷，好像有事要发生，偏具体又说不出来，心里慌慌的。
“你别担心，太后很喜欢你的，不会为难你。”白少卿以为她担心礼节，手托腮微笑着安慰。
“……你怎么知道她喜欢我？她都没见过我。”
“因为我喜欢你啊……我的眼光总不会错。”
“嘚瑟……”古玄晴白了某人一眼，又忍不住好笑，坐直了身子，伸手拧了他脸皮一下，“没皮没脸，呸！”
白少卿笑得那一脸憨样，让古玄晴忽然有种“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感觉，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所以，你现在已表明了，是太后党？”
古玄晴不知道白少卿跟太后什么时候扯上关系的，也不清楚这人为什么对太后会有这种真挚的，对待长辈的依赖，她只觉得很危险。
“晚枫（白少卿的字），你站在沈鵘那边的时候，他尚且想要杀你，如今明言是太后一党，那沈鵘他——…”
“妞妞啊，你叫我什么？”白少卿眼睛一亮，真是抓得一手好重点。
“别打岔！现在是说那些的时候吗？！”古玄晴急了，抓着白少卿肩膀摇了两摇。
“那你也不能直呼陛下名讳啊，小心祸从口出。还有，我会吃醋。”
“白、晚、枫！”
你看看我的拳头，它是不是好硬，是不是好想捶在你脸上？
“好好……不生气不生气……”白少卿虽然喜欢逗猫，但也深知把猫猫惹毛了，有时候可不是挠你一爪子了事，赶忙讨饶顺毛撸，“你啊，就总是爱瞎操心别人的事。”
“白痴啊你，你是别人吗？”古玄晴“噌”就瞪过去。
“好好，我不是别人，我是你的人~”白少卿整个人都荡漾了，不管古女侠怎么挠他，都一脸幸福地坚持要搂着媳妇儿贴贴，一边耐心地解释着。
“我呀，其实从未表露过自己是谁的党羽，从开始到现在，都是由得他们自己猜的。因为绕不过去啊，我出身于凌云城，我也确实是为凌云城筹谋至今，只要身份还在，那些猜忌和芥蒂，就永远不会消失。”
“这我都知道，那……难道不能，真的取而代之？”古玄晴眉毛揪成个疙瘩，她并不懂什么政治朝局，只是真心觉得，若是白少卿这样的人来当这天下之主，应该不会比沈鵘差。
白少卿“噗嗤”一声，无奈摇头，伸出手指轻点着古玄晴的眉心。
“傻妞妞……你这个想法就很危险。也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想法，才会让陛下如此敏感忌惮。在他看来，只要有抱持你这样想法的人，天下就坐不稳，这不光会危及他的皇位，也危及社稷安稳。很不巧，其实我也是跟陛下一样认为的。”
古玄晴扒拉开白少卿的手指，依旧蹙着眉，有些不服气，“你也这样认为……难道凌云城只能不复存在才好？”
轻叹一声，白少卿揽过古玄晴的胳膊，小心呵护着她的后背和肩膀，让她坐到自己膝上。
“确实如此啊……凌云城之所以建立和存在，是开国之初，势力权衡之下的权宜之计。在那个时候，局势不允许沈氏一家独大，各家势力泾渭分明，很难在短时间内融合成一体，所以需要权衡。到了现如今，陛下有能力，也有意图快速集权，凌云城就像一盘散沙里面结了块儿的土坷垃，既乍眼又碍眼。”
……白大人你是懂比喻的。
“所以就只能踩碎了呗……”古玄晴撅个嘴儿，她可是为凌云城在抱不平哎！怎么书呆子还讲上大道理了，关键是……我竟然觉得他说的挺在理……
“要弄碎一个土坷垃方法很多的，又不是非要一脚踩碎，况且，这土坷垃年深日久的，大概还挺硬，一脚下去，把脚硌了怎么办？”
“谁管他沈鵘硌不硌脚啊！”
白少卿觉得古玄晴不服气的样子还挺可爱，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嘴巴，看她又炸毛猫一样，不由失笑。
“其实呢，我和陛下在想的，都是怎么把这个土坷垃弄碎的事。区别只在于，陛下就如你所想，欲铁腕直锤，一举击溃。而我，在想如何能让它自行崩解，散做天下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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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少卿话音并不铿锵，也不澎湃。他说的话，是发自他内心的，并不为刻意煽动什么，只是他心里那样想着，就那样平常地说出来。
他说完了，就见古玄晴直直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古玄晴总算发现，只要看向白少卿那双眼睛，自己心底里就会涌现出来的心疼，究竟源于何处——
是悲悯。是白少卿看天下风云过眼，回望人间，漏出的心泉照影，满满的都是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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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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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被古玄晴就这么看着，白少卿微讶。
“……还是再抱一下。”古玄晴主动搂住白少卿，整个人窝进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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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许是命中注定的劫数。
你注定悯天下悲苦，为众生心疼。
而我要遇见你，我便开始，为你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