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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夜雨微澜 > 第44章 残钟广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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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倩倩让突然说话的柔荑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娇嗔,“讨厌,人家当然喜欢姐姐这样权势滔天,话又少的。”

柔荑懒得理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跟着沈鵘进了中厅,“我没什么权势。”

倩倩撇撇嘴,直到柔荑走远了才轻声吐槽,“可你有很多身份呐,公主殿下。”

言罢环顾四周,一拍脑门儿,“这可真没法儿跟美人牙交待了……”出门一趟,卫夫人和柔荑都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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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鵘径直走向帘后,太后正搂着兰若安抚。

夏如笑没有出手伤害任何人,甚至没有运功抵挡莫鹏的千钧一击,负伤逃走了。

夏如妆跪在地上,还在恳求太后饶夏如笑一命。

“他不作死,没人能要他的命。”沈鵘阴沉着脸,“夏春秋是个疯子,他偏要护着那个疯子时,就自知没有活路了。你又替他求什么!”

夏如妆脊背一僵,拽住沈鵘染了血的衣摆,“可他是姑父唯一的骨血,若说亲缘,我才姓夏,他本姓薛啊!从小就总是他代我受过,如今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他再代我去死吗?!陛下!奴才求陛下开恩,夜澜龙氏一派早已绝户,杀了我和大伯,夜澜再无龙鳞武魂,您可高枕无忧,求陛下放过如笑吧!”

夏春秋此人,于朝局而言可能籍籍无名,但在江湖传闻中,他一手开山折柳,曾打败过当年的白苍山大宗师——骆东明的师父何月明,一度霸榜江湖名人录。当年夜澜国灭,龙氏一族为护王城死了个干净,夏春秋也就销声匿迹了,一直有传言说他战死在夜澜王宫门前,不想他也是奉月十方的一员,一直潜藏在柏舟城,甚至是皇宫里。

据资料记载,夏春秋追求武学极限,极度偏执,近乎变态,一生未曾娶妻生子,但却有夏如笑这么个实力媲美江湖名人录榜首的徒弟。

夏如妆跟如笑不一样,虽说同出龙鳞武魂一脉,也都是夏春秋的徒弟,但他与如笑并不是孪生兄弟,他的父亲是夏春秋的幺弟,母亲是夏春秋的师妹,也是龙氏上一任家主,龙云鲤的同族堂姐,所以,夏如妆是少爷,如果夜澜没有灭亡,如果龙鳞一脉没有断绝,他就真的是龙氏少主。

而如笑,他的父亲薛锦是夜澜重臣,娶的是夏春秋的妹妹,他也原该是位贵族少爷,是有自己的父母疼爱的俊秀少年。

可惜没有如果,夜澜的灭亡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阴差阳错,偏执成狂的夏春秋将如笑当做如妆掳走,如妆找到这位表哥的时候,如笑就已经被夏春秋送进凛宫,成了现在这副不苟言笑的木然模样。

这一切,祁芳露都曾看在眼里,她原以为奢帝既死,夏春秋也该放下执念,放过这对可怜的兄弟了,所以将两个半大孩子都收留在长空寺,可是如笑那孩子,在长空寺里这么些年,常常每个月会无故消失个一两天,现在看来,他跟夏春秋一直都保持着联系。

“皇帝,你要如何处置?”太后没看夏如妆,先问沈鵘。

“朕乏了……”沈鵘站在那里,答非所问。

兰若其实并没有受多大惊吓,她也压根就不害怕,因为她并不认为如笑会伤害自己。看着沈鵘脸色不好,她赶忙从太后身前退开,果然沈鵘等她一起来,就歪倒在太后的脚凳上,扒着太后的膝盖,像小时候一样把头靠在太后膝上,闭着眼睛思忖发落。

“……着越人司并京畿冰凌卫发海捕文书,全境通缉夏春秋。夏如妆……收押诏狱,听候发落。”

太后没动弹,这才把目光移向跪伏在地涕泗横流的夏如妆,沉默片刻,开口。

“皇帝,可否将如妆交予哀家处置。”

这不是个商量的语气,这是决定了在通知他罢了。

“……母后,您既早有成算的,何必考校儿子。”沈鵘还是闭着眼睛伏在太后膝上,语气有些无力,“罢了……一切,都随母后……”

言罢,他整个人往一旁软软倒下去,要不是兰若心细,一直观察着,及时伸手拽住,陛下就一头磕在花梨木罗汉床坚硬的雕花床沿上了。

“鵘儿?!”祁芳露还是很疼沈鵘的,吓了一跳,伸手想将沈鵘揽起来,却一不留神自己被带倒在地,膝盖磕在清水金砖上,很大的一声响。

声音惊动了外头主持场面的祁锋,祁帅顾不得君臣大妨,一把掀开帘子,见情形上前一边一个把这母子俩扶起来,冲夏如妆吼了一声,“愣着干什么!传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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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人馆,借檐巷。

穿过这条巷子,转角就是硕人馆门前那条花街了。

“数年不见,你轻功又精进了不少。”

“彼此彼此,跟你比起来,我可算是根本没什么长进的,只不过脑子里烧着的那盆火总算没那么旺了,人也清醒了不少。”

蒋莺和数年前一样,还是穿那一身嫩青色的振袖,袖底衣摆,绣的是艳红如血的薇草花,点点斑斑,像是从血河之中趟过,沾染的那世里的怨色。她是这样自负,根本就没有刻意隐藏行迹,坦荡来去。

她今日,是来了结,亦是,来赴死……

龙云鲤心知肚明,又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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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里的那盆火啊……还真是个贴切的比喻。”

苗心蝉出现在巷子另一头,她并没有打算阻拦蒋莺,无论蒋莺是要踏碎这已经没有了卫夫人的硕人馆,还是要在此集结那些执念成狂的夜澜遗民揭竿而起,打到皇宫里去,她都不甚在意,她只想这伙疯子莫要把主意打到她的永夜身上。

她的永夜,再不要掺和进什么皇权争斗当中去,只乖乖做个平常读书人就很好,谁要怂恿祸害那孩子,那她就杀了谁。

蒋莺看看龙云鲤,又看看苗心蝉,站在巷子中间转了半个圈,又转了半个圈。

十八年,她流浪了好久,重新回到故人身边,即便已是这样剑拔弩张的场面,她竟然也觉得,有那么点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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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秋阳和煦的天气,慢慢阴沉下来。

层叠乌云铺展在天幕上,把太阳遮得严严实实。

蒋莺仰头望向天空,轻轻地笑,虽然满头白发,但她其实长相很甜,笑起来更甜。

“……要下雨了啊。”

要不是亡了国,失了亲,没了家,她也会是最自由自在的黄鸟,所以,最开始的时候,她真的很恨,发疯一样地恨,恨这个逼死了公主的天下,更恨那个无力挽回一切的自己。

可是啊,十八年的辗转里,她慢慢地,就没那么恨了。

世界还是很糟糕,可这个糟糕的世界,让她遇见了小玄晴,让她与阿肆重逢。

公主总是对的……

当年是公主为她安排下那许许多多要去做的事,她才在那些一刻也不能停歇的忙碌中,渐渐平静,渐渐找回自己。

现在,该是最后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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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须要拿到安永夜的血呢……”

蒋莺摊开右手,掌心里是一枚小巧的印玺,通体荧光流转,似一颗照夜寒星。

“夜澜传国玺……”

龙云鲤左侧锁骨下方也传出隐隐的白光,那是觉醒过龙鳞武魂的印记,同时也证明了国玺是真的。

“所以你选了安永夜?”

夜澜的传位仪式,其实是一个缔结巫灵血契的仪式,需要国君将血液滴在传国玺上,把自身气运与护佑一国气运的神明相连,从此,君心即国运,君犹在,国未亡。

龙云鲤按着自己的武魂印,皱眉看着那枚传国玺,她一直以为这东西,早就和王都一起化成灰烬了,这东西重新现世,总觉得是祸非福。

苗心蝉面色不善地站直了身子,青竹枝探出袖底。

蒋莺看着龙云鲤,依旧轻笑着摇了摇头,“我选的谁并不重要,最后做决定的,从来都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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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人馆三楼,瓠犀紧张地站在栏杆前,指甲都抠进了木质横栏里。

小天牛蝤蛴坐在屋顶上,警惕地盯着不远处凉茶摊前,戴着竹笠坐着喝茶的人。

那人气息隐藏得极好,要不是刚刚在蒋莺亮出传国玺时,他执杯的手微微顿了顿,只这一个瞬间,释出了些许真气,小天牛也只当他是个普通人。

可他只顿了那一下,随后又完全没事人一样继续喝茶。

安永夜和白少香从他身边跑过时,他轻轻笑着动也没动。

古玄晴从他身边飞掠经过时,他才转头盯了好一会儿,不过依旧没有从座位上起身。

直到白少卿也匆匆赶来,一眼看见了他,震惊片刻,走到他对面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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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滴雨落在了竹笠上,随后细密雨丝将天地交织。

街道上行人脚步匆忙,着急避雨,只白少卿和这个人静静地对坐着,沉默着,像是一幅走马绘卷中,不会动的两个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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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了,谁敢打永夜的主意,我杀了谁。”

苗心蝉一挥竹枝,一道气劲如鞭影横掠,扫过的砖墙上就是一道深深的沟壑。

龙云鲤将蒋莺往身后一拽,袖子一挥,狂风海啸之音推得苗心蝉后退了一步。

“云鲤?你拦我?!”

“我不是拦你,只是我们没必要真动手打起来!”

龙云鲤一向稳重,也最重情义,伸开双臂拦在蒋莺和苗心蝉中间。

“没必要?你看清楚,是她来挑起事端的!”

苗心蝉柳眉倒竖,就只有这种时候,她一点也不像公主,蒋莺看着她生气的样子,竟然咧开嘴笑出声来。

“不错,小鱼儿。我今天就是来挑事打架的。”

蒋莺手腕一转,传国玺不知被她藏到了哪里,也不知什么时候,她手里多了一柄长剑,皓腕翻转间,剑影粼粼。

“你——”龙云鲤看着蒋莺嬉笑戏谑的模样,一时闹不明白她想干什么,只是没由来的一阵悲伤袭上心头,“莺莺,我们为何非要到这一步?”

蒋莺歪了歪头,绵绵雨丝打湿了她的眼睫,她还是笑。

“……非要说的话,可能就是,我嫉妒你这个迟钝的笨蛋吧……”

“你……”龙云鲤愣住了,眼前忽然浮现出公主无奈的眉眼,拿着书卷敲她的头——

……小鱼儿,恁的如此不开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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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心蝉已经动作极快地与蒋莺过起招来,竹枝剑影,在狭窄的巷子里还次次都避开站那儿发愣的龙云鲤,蒋莺一直笑,时不时就绕到龙云鲤身后,探出头去刺上苗心蝉一两句,苗心蝉的招式很快就局促起来。

青枝细竹,虫鸣笃笃,竹枝一向是赫月公主的教鞭、家法和兵刃,而并非是苗心蝉的,苗心蝉擅长的是鞭法,公主从前就总是说,要给苗心蝉制一条合心意的鞭子,让她修习自己喜欢的武功,做自己喜欢的事……

有什么东西从龙云鲤脑海里一闪而过,她略微吃惊地看向蒋莺,同时也发现,当苗心蝉专心追逐蒋莺的步法和剑影,招式里的局促就渐渐消失了,她不再拘泥于与公主相似,只是她自己时,真气化作了柔软又坚韧的鞭子,牵引着竹枝为剑,创造出了属于她自己的招式。

蒋莺唇畔又是一个笑,这个笑是欣慰,也是悲伤的,随着这个笑,她转身又是一剑,这一剑,满是凄厉的杀意。

剑影如秋阳下怒放的团菊花瓣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开去,凡“花瓣”所到之处,砖断瓦倾,石粉迸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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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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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声音重叠成一声。

古玄晴的脚步听上去那么重那么急,呼唤蒋莺的声音带着哭腔。

龙云鲤挥袖想要再次阻挡在苗心蝉和蒋莺中间,可是已然晚了——

只是这朵花究竟还未开到极致,蒋莺是自己放开双手,扑向苗心蝉刺出的竹枝的。

青青竹枝如箭,透体而出。

“莺莺……”苗心蝉下意识地抱住了蒋莺,听着她在耳边最后轻笑。

“其实……从头到尾……我能选的……只是那个……能杀死我的人……我选了你……真好……”

四侍中,苗心蝉也是空荇族人,不过不同于蒋莺的贵族身份,她是空荇的奴隶。

这或许就是宿命,尽管蒋莺身上有贵族那种抹不去的荣耀感,又没什么骄矜的二世祖气质,也一向平等真诚地对待每个人,却也向来和苗心蝉不对付。

所以蒋莺常常会想,也许心蝉是真的讨厌她,那么,由她杀死自己,就再好不过了。

可以死在同族宿命之下,就再好不过了。

“混蛋啊你……”

蒋莺业已先绝,苗心蝉还是死死抱住了她,让她至死的一刻仍能笔直地站着——空荇的祖先,相信族人们是会飞的精灵们所化,所以,死要死在高处,要让魂灵高高的飞去天上,和亲人们团聚。

“你凭什么以为我不会为你伤心……凭什么以为,我不会为杀了你而负罪……不明白的是你啊……我就是……嫉妒你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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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越发紧了,冰凌卫从四面八方向硕人馆聚集,靴履杂沓,和着雨音和人声,竟然生出几分悦耳的意味来。

除了冰凌卫,街市中三三两两的,有越来越多戴着黑纱竹笠的人也在向着这里聚集。

雨滴打在那些兵器雪亮的锋刃上,嘤咛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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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听啊……比雨打芭蕉好听呢,是不是?”

苗心蝉仰起脸来,雨落在脸上清寒透骨,眼睛却很热,但即便再怎么努力,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哭不出一声来。

最终只得弯起嘴角,凝出个笑来送别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