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注定是过不好了。
大年初一,瓠犀早早发下红包,让小丫头们都出门去逛逛,她也准备出去跟街坊邻居拜个年,可刚一开门院子门,小侯爷白少香就一头撞进来。
“你们谁看见我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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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少卿除夕夜里就没回府,小侯爷等了一宿,也派人出来寻了一宿,都只说本来在西市牌楼底下见着过,似乎发了很大的症候,众人帮忙扶上的马车,慕容大人驾车直接往都上坊回去的,就这么一射之地,两个人一辆马车,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霜阁的密探们走来走去,勘察地形和痕迹,询问目击者,府里发了榜,请知情人士告知线索,并通知其他部门协查。
街坊们都围在牌楼底下议论纷纷。
云知还问清了状况,直跺脚,“昨儿该把人留在医馆里的!”
安永夜扶着古玄晴过来,古玄晴走路还不是很利索,到了张榜处,一头扎在人堆里,疯了似的把人往两边扒拉,整个人扑在榜文前看了好几遍,又像忽然不认识字了一样,回过头问安永夜,“这上面说什么?什么意思?什么叫失踪了?!”
安永夜站在那里,摆了摆手,霜阁的密探就涌上来把围观人群隔开在一丈开外。
“姐姐……”
安永夜脸色也很不好,手攥在袖子里,指甲几乎把掌心刺破,“你别急,我让人去查……”
古玄晴揪着安永夜的衣襟,此刻的她瘦削惨白,像鬼多过像人,“我昨天还在跟他赌气……我说我再也不要原谅他了,永夜……永夜……他是不是也在跟我赌气?他是不是故意藏起来想让我着急?你说啊……”
安永夜说不上来,只任由她摇晃着自己的脖领子。
古玄晴见他不说话,又转头去看云知还,“小师叔……小师叔你说……那个混蛋是不是故意要跟我闹?他又不会武功……还生着病……他能去哪儿啊?”
云知还张张嘴,他又不能跟古玄晴透露白少卿身中“折柳”,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长叹一声。
古玄晴只觉得腿发软站不住,整个人往下出溜,安永夜赶忙抱住她,“姐姐,你真的……别急,他昨天跟我保证过,说他不会再害你伤心难过,害你哭的……所以,没准是什么误会……很快就找到了。”
古玄晴仰头看着安永夜,忽然发狠地攥着他的手,“你们……昨天他跟你说了什么?为什么他要跟你保证?他跟你们聊那么久,一看见我就要走!所以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姐姐,姐姐……我们能说什么?我跟他能说什么?我只是不想他既自苦,还来扰乱你,耽搁你养伤……我只是劝他去做他该做的事情……”安永夜扶不住古玄晴,干脆也跪倒在地,双手按着她瘦弱的肩膀,试图解释和安慰。
“所以什么是——他该做的事情…?”古玄晴打开安永夜的手,质疑的目光刺得安永夜心口剧痛。
“他该做的,也是我该做的。我们必须一力排除掉隐患,奉月十方的余孽,和那些眼巴巴盯着神机兵库,盯着你的人……哪怕是我那位皇兄。我不允许再有人伤害你,他也是一样……这就是我们商量的事……”
安永夜的眼眶是红的,神色间有黯然落寞,更多的,是难以掩藏的锐利。
古玄晴看着他,她并不意外安永夜能指挥霜阁密探,能跟白少卿对坐谈论朝政大事,她一直都知道,安永夜从来不是什么纯良小兔子,他是拥有帝王血,同时也拥有成为帝王气运的人。
“你们该做的?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我会心安理得地接受你们所谓的保护?你们做这些,我是不是要感恩戴德,痛哭流涕?”
古玄晴慢慢站起来,眼睛还是直直盯着安永夜。
“姐姐……”安永夜的表情有一瞬的绷不住,显然很受伤。
“他不肯说,我总归等得起,我也怪不着他,谁叫我对他都不曾坦诚。可你,我欠不起。”古玄晴闭上双眼,咬了咬嘴唇,眼泪涓涓而下,“可是……我求你,我求你帮我找到他……我求你……我发过誓会保护他不会让他死在我前面,永夜,我现在真的很怕……哪怕我还是不能原谅他,可我也……我也不想他出事……所以我求你……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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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宫,凌霜殿。
白少香跪在丹墀上,额头在汉白玉石的浮雕花砖上碰出了血。
沈鵘背着手在御座前走来走去,拧着的眉毛下边,双眼周围都泛着青黑。
“这京畿冰凌卫都是干什么吃的?!好好的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刑部三门的人呢?!一个个的,用得着人家的时候,都端着上司的架子,现在该轮到你们去办点儿正经的,都给哀家死到哪里去了!!”
祁芳露中气十足地一通吼,刑部尚书范狩几乎连滚带爬地应着声扑进来。
“皇、皇上息怒,太后息怒……”
“息怒?你倒查出点儿什么来了哀家能息怒?”祁芳露抬脚就要踹丫的,还是祁锋上前来拦住了。
“祁帅排查过了?”沈鵘听见祁锋进来,转过头来问,也拉过祁芳露的手拍了拍,“母后莫要焦心,都有儿子呢……”
祁芳露待要撒泼,瞧着沈鵘两眼青黑的样子又心疼,叹了口气,坐到一旁去,小全张赶紧给奉茶哄着。
“京畿营各处城门守卫,再至聿州府各处官道关口,及巡防驻军全部排查过,没有人见到少卿大人的马车出城……”
祁锋话没说完,殿外急报,越人司在竹枝巷已经荒弃的柳府,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慕容玹琮,和不知被什么怪力撞碎的马车残骸。
“但……白大人依旧毫无踪迹……”汇报的传令官也越说越没底气。
“慕容伤势如何?因何昏迷不醒?”
沈鵘沉声问,那传令官也不知具体情况,张口结舌。
“叫莫鹏亲自去带了慕容进宫来,宣太医院正给朕在殿外候着!朕要慕容一个时辰内能开口说话,做不到,让太医院的全都提头来见!!”
祁锋嘴角直抽抽——其实沈鵘一向算是勤政爱民,脾气柔和了,亲政这么些年了,也没见像今天这样发这么大火,还张口就“提头来见”的。
沈鵘也是真着急,吼完了这一嗓子,就继续背着手来来回回地走。
祁芳露这边扶起白少香,拉着小十四不住地安慰,白少香是真的六神无主,天青侯本来拥有整个江湖最全面也最权威的情报网,可是当这件事情发生时,他手里的情报好像一点忙也帮不上。
其实大家都在害怕,害怕会是最坏的情况——绑架,撕票。
白少卿的命,能拿来威胁的人还是很多的,关键他聪明归聪明,也很容易在一些原则性的问题上犯轴,根本就不会顾忌会产生什么后果。
沈鵘会如此焦虑,也是因为他了解白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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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枫啊,咱别犯轴……
碰上变态的,还是保命要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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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殿。
“啊——…”
白少卿一声惨呼,冷汗涔涔。
夏春秋一脸平和甚至慈蔼地笑着,“你也知道,我是龙鳞武魂一脉。龙鳞卫是前朝的御前禁卫,尤擅刑讯,其中,又以鳞剐寸桀之刑,广为世人所知。”
夏春秋看看放在一旁桌子上的一排各式的刀子,叹了口气,“我是暗部的种子,从小师父就在教我,怎么杀人,怎么折磨人,龙鳞卫三十六刑,我学了个遍。可是,几十年了,我还是……不喜欢见血。所以,鳞剐就不必了,我给你,试试寸桀之刑怎么样?”
白少卿疼得嘴唇都白了,死死咬着牙,一双清亮的眸子盯着这个变态。
他不知道,这样倔强清明的眼神,更加刺激了夏春秋施暴的兴趣,他的手指点在白少卿的右手示指上,气劲微冲,示指的指尖骨就碎了,指甲爆裂开来,皮肉翻卷。
十指连心,白少卿忍不住又是一声惨呼,连着刚才那一下,夏春秋已经废掉了他右手两根手指。
“啊……我应该要先给你介绍一下,所谓的寸桀之刑。”夏春秋听着白少卿的惨叫,满意地点点头,又眼睛一亮,拍了拍手,像个哄小孩又吓唬小孩的说书人,好整以暇地排开阵势。
“你凌云城耳目遍及江湖,原也不用我详述,只是嘛,我学的就是这么个流程……”夏春秋还是一脸慈蔼平和的笑,只不过眼中透出的兴奋暴露了他的变态,“这寸桀之刑,是由前朝皇室,为整饬威慑叛军之将所创,所以其实按照你们天朝历史而言,这凛朝国君若是当年落在龙鳞卫手里,就该尝尝这鳞剐寸桀之刑……”
“……叛军之将?那你这种背主弑君的,岂不是该在自己身上先试试?”白少卿喘着气讥讽地笑道。
夜澜旭阳王是死在城破国灭那一天不假,但死的时机和方式一向众说纷纭,凌云城有确切资料记载,旭阳王死于心脏碎裂——有人他的心脏周围,用气劲形成了一层布满细小刀刃网,当他自己运功到一定程度,催动了刀网,一瞬间,心脏就被无数利刃切割开,像纸雕匠人最终完成作品一样,轻轻一吹,只留下一朵花的形状。
能做到这一点的,就只有龙鳞卫三十六刑中的心绽,是惩罚背信负心之人的极刑。
原本世人都以为龙鳞三十六刑早已失传,要不是夏春秋自己亲口承认,白少卿还不会有此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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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阳啊……呵……”夏春秋点点头,“那毛头小子,胆敢辜负公主……果然跟他叔父晁阳一样,不是什么好路数……月族一脉,总是尽出些负心薄幸的混账!龙鳞卫誓死所守,是清寰骨血,我杀晁阳,再杀旭阳,确是弑君,可算不得背主……”
说着话,夏春秋又是一指点出,白少卿右手中指指尖爆瞬间乌紫,指甲裂开。
“唔……”
白少卿已经疼得喊不出来了,浑身颤抖,冷汗浸透了衣裳,嘴唇也已经被他自己咬破了。
“少卿大人,再说错话,可是要受罚的……”
夏春秋掐着白少卿的下巴,眯眼打量着他。
白少卿闭上双眼,极力地忍耐着疼痛,也忍耐着不朝这个变态吐口水。
“咱们说到哪儿来着?”夏春秋丢开手,一副自说自话的模样,“对……说到寸桀之刑。这寸桀之刑,本来是需要特殊的工具和行刑人执行,要将犯人全身骨骼,由肢端向关节,再至龙骨寸寸击断,最好是,内断,外连,骨头折了,皮肉筋膜却完好,这样才疼,这样才是同入骨髓,深刻且持久的折磨。”
夏春秋终于不再摆着他那一脸虚假不近人情的慈蔼,桀桀怪笑着,露出一口惨白的牙。
“整套寸桀之刑完成,需要七天,七天内,高超的执行人要保证犯人全身骨节寸断如酥而不死。可惜呐……这套刑罚自创立以来,上千年了,还无人,能撑过第三天的……他们都是生生疼死的……”
老实说,他这副发疯的样子搞不好都比那一脸假笑顺眼。
白少卿虚软无力地靠着床架,右手能不动就不动,翻了个白眼。
“……那你待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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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卿大人,我真的很想看看,你这身硬骨头,能挺过几日……”
夏春秋越笑越扭曲,“你说说,我为何要老老实实按照规则来跟你对赌?你们也说了,我是变态来的……我想要知道神机兵库的秘密,不会自己来问吗?蒋莺那个臭丫头寻死,以为可以把秘密带进棺材里?她怎么那么天真?以为自己跟公主一样能神机妙算?我看古玄晴那小丫头知道的就不少……”
白少卿闭着眼睛没理他,都说过了,这变态要是不发疯,他才不会跟他赌,他压根儿不会正面招惹他……
九月初五那天,离开长空寺赶往硕人馆的路上,他就把前前后后会发生的状况都理清楚了,但夏春秋的出现,还是一个他预想外的变数,他也迅速察觉了这家伙的意图,所以驻足,对谈,挑衅。
他需要把自己也放在局中成为一个变数,否则就像夏春秋说的,他们会直接找上古玄晴,那今天在这里的,就会是古玄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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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小丫头还真的挺难对付,让你给说中了……”夏春秋眯着眼睛,“我的确没办法保证,在完全不伤到她的情况下说服她……她毕竟是公主的血亲,现在又被云鲤丫头认为清寰之主,我动了她,就真成了背主的叛徒了……”
白少卿听得想笑,就说变态的脑回路你别猜,这是什么奇怪的贞操观念,从主还讲究个从一而终?
可他气脉中卡着“折柳”的劲力,一笑就咳嗽起来,一咳嗽,不光手指的新伤疼,心口肺腑里也刀刮一样疼,呼吸间都是铁锈味。
“你笑什么?”夏春秋凑近了掐着白少卿的肩膀,“我动不了她,难道还不能动你?!倒是你提醒的我,你凌云城号称能知前后五百载,你敢跟我赌,说明神机兵库的秘密你也知道……少卿大人,你实在不该拿你这双清净的眼珠子来看世人,尤其是我这样的人……”
“啊——”
这一道气劲下去,白少卿右肩至上臂骨头断了不下三处,白少卿直接疼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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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
夏如笑打开暗格的门,瞥了一眼晕过去的白少卿,木着一张脸对夏春秋说,“全城戒严,沈鵘大概已经想起来搜宫了,咱们待不久,得尽快转移了……”
夏春秋皱皱眉,看向白少卿,“沈鵘还挺重视他,就是不知道是真在乎他这个人,还是也眼巴巴盯着他脑子里那点儿秘密……”
“师父。”夏如笑皱眉,他直觉夏春秋又想整点儿什么幺蛾子了。
“要转移,咱还能转移到哪里去?白棉客栈到底是白苍山的产业,现在叫八大世家收回去了,老程两口子怕是不会在卖我这个面子了。我还听说,竹间篁早就叫沈羌买下来了,那边可是一直有人把守的。沈羌死了,他选的那小子也是个不简单的,只怕竹间篁现就在那小子手里,咱们贸然去了,不是自投罗网?”
夏春秋平静地说着如此落寞的事实,倒没有什么悲色,他转头看向夏如笑,“阿参,你去找小商吧,你们一起离开京城……”
“师父呢?”夏如笑脱口而出。
“我啊……突然想提前会会这个赌局。也瞧瞧沈鵘小子,值不值得这人托付我夜澜的神机兵库。”
夏春秋笑得很奇怪,像是嗜血残暴,又极度护崽子的老狼,癫狂又慈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