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春秋带着满足的笑委顿在地，像是睡着了一样。
夏如笑一把搂住他师父，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也浮现出难掩的悲伤。
郁李韶华站到古玄晴身边，轻声叹息，“他其实就是靠内力撑着，灵台络脑已经枯竭萎缩，内腑也衰竭了……”
所以，解了心结放他离去，才是对他最好的救治。
夏如笑是知道这些的，所以他虽然悲伤，但并不愤懑，甚至红着眼眶向古玄晴施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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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蛾眉，谢谢你。”
古玄晴向夏如笑点点头，又跟郁李韶华道谢。
蛾眉却是看向沈春泥，微微叹息，“连你也走了，瓠犀姐姐该多难过呢。所以，殿下有时间，还是回馆中去坐坐的好。”
沈春泥淡淡一笑，“我回来京城，就永远是硕人馆的柔荑。”
蛾眉这才看向古玄晴，“我可就帮你这一回的，当是还了蒋莺姑姑救我一命的恩情。”
古玄晴扯了扯嘴角，好歹是个笑模样，“也都随你怎么说吧……”
郁李韶华向沈鵘点了点头，一挥袖，水波浮影般消失了。
夏如笑背起夏春秋的遗体也打算离开，因为重重宫禁耽搁到现在才赶来的白少香一头冲进来，拽住夏如笑挥拳就打。
夏如妆拦在两人中间，护着夏如笑，但也不还手，挨了白少香好几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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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
白少香被安永夜拉开。
“小商！”
薛参扶住夏商，“你干什么！”
“阿参……到底是大伯害了少卿大人……”所以人家家属生气是应该的，挨打不还手，也抚平不了家属的心痛，只是会让夏商自己觉得好过一点。
古玄晴慢慢走到几人中间，看着白少香时，嘴唇都泛了白，“十四，放他们走吧……”
白少香恨恨地瞪着古玄晴，“古女侠好慈悲心肠！你可知就是你身后这个人协助这个疯子，打伤慕容，将我哥劫持到这里来！他还掩藏马车痕迹，把慕容丢在废弃的柳府——…”
“所以我知道是夏春秋把晚枫关在了宫里……”古玄晴眼泪一颗颗掉落，但还是强迫自己看着白少香的双眼，“柳府，是我跟晚枫办的第一个案子的案发地……薛参给我留了线索，是我来迟了……”
“所以我还得感谢他好心不成？！要不是他们，要不是你，我哥怎会遇到这等事！”
“小白！”
安永夜有些生气了，但他也知道不能怪白少香情绪激动迁怒他人，任何人看到白少卿的惨状都不免动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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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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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少卿的声音让白少香瞬间压下火气，扑回他哥身边，“哥……七哥……你怎么样，你疼不疼？哥……”
“我没事……多大的人了……不要哭哭啼啼的……”
“我没哭……”白少香使劲抹了两把眼泪，咧着嘴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哥……咱回家吧？我们不要留在这里……”这里好多坏人。
白少卿抬起左手揉了揉白少香的头，一如既往地宠溺，“好……都依你……那你就去备车……哥现在……可走不动……”
白少香使劲点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带着哭腔应着，“好，好……我去备车，哥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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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知道留在白少卿身边，自己终是难以承受，怕会哭，怕惹得七哥伤心，所以给了个由头，白少香也就借台阶下了。
他一行慌慌张张往外跑，一行扶着宫墙不住嚎啕，没走多远就哭得喘不上气来。
安永夜看了一眼古玄晴，见她朝自己微微点头，就追着白少香出来了。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白少卿……
怕是过不了这个坎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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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玄晴闭上眼睛，仰头让泪水流回心间。
“薛参，你们走……”
“少主……”夏商难过地看着古玄晴，张了张嘴，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是向古玄晴磕了个头。
“没有少主了。以后……也没有夜澜，只这一次，往后我护不得你们了……大家，都好好过吧……”
古玄晴摆摆手，没有回头，薛参背着夏如笑，领着夏商，几步就消失在宫墙的阴影当中。
沈鵘眯起眼睛，看向古玄晴，古玄晴只是望着白少卿，忽然好像心脏有些不舒服似的，蹙眉揪着胸口衣襟，瘦削的身形佝偻下去，背影看上去那么苍凉。
“古丫头，你还好吧……”姚启明皱眉，伸手想搭一下古玄晴的脉，古玄晴也没躲，只是姚启明自己这一探脉息吓了一跳，“老江……”
他刚想喊江秋明来看一眼，古玄晴按了按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她并不觉得痛，只是感觉又沉重，又飘忽，身体是这样，心也是。她挣脱开姚启明的手，继续脚步虚浮地朝白少卿走过去。
“对了……”
走了两步，古玄晴又想起什么来，从袖中取出一个夜明珠挂坠，递给姚启明，“今日……事急从权，不得已用了胡老的信物。前辈，替我交还给胡老吧……”
“古丫头……”
“以后，也用不到了……”
姚启明攥着那夜明珠，张张嘴，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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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认识成毓郡主？”
沈鵘的眼睛里已经不止是探究和意味深长了，看向古玄晴时，带着昭然的杀意。
“郡主？”姚启明低着头想心事，他一贯是个清净修道之人，偶尔的跳脱只是性格使然，他并不能一眼明了沈鵘这样的人是否话里有话，存着什么弯弯绕绕，听见问，就据实作答，“我与古丫头只是一面之缘，胡老倒是有托我照料一二……”
“老妖怪！”沈唐颖直接打断了姚启明的话，一把搂着他师父，冲沈鵘一扬手，“那什么……大兄弟，咱回见啊！”
姚启明懵懵地被徒弟拖着走，俩人站一块跟哥俩一样，沈唐颖拽着他小碎步倒腾地那叫一个快，一眨眼就出了寒露殿大门，“师父你缺心眼儿啊，这个时候干嘛承认小古跟八大世家有关联！”
“我……我没承认啊？”
沈唐颖扶额，真是被这个天真的老妖怪打败了，“是，你没承认，但你也没否认啊！好家伙，还把胡老搬出来了，你就没明白小古那是故意引那个皇帝陛下防备她？你还添一把火，搞不好小皇帝这会儿都起杀心了……”
“那……”姚启明就想着是不是回头去解释一下。
“哎呦，你可别掺和了，本来你稀里糊涂被他封个国师我就已经很头大了，现在你这个当朝国师，还跟他掰扯小古的人脉关系，你嫌人小古死的不够快是不是？”沈唐颖推着姚启明就往宫外走，“越解释越乱，我还是赶紧送你出去得了，一会儿再回来接我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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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鵘被沈唐颖叫大兄弟，有点哭笑不得，他又意味深长地看向沈春泥。
“皇姐，今日怕不是因为朕前来的吧？”
“……我也不知，陛下还封了位郡主。”沈春泥的目光全在白少卿那里，江秋明已经开始撤针，白少卿的脸色恢复了不少，但又让人疑惑会不会是回光返照。
祁锋吩咐了人抬了张竹床来，铺垫干净，把白少卿小心地安置下，沈春泥一直悬着的傀儡弦才得以放松。只是没人看见她藏进袖子里的手，已经被勒得满是血痕。
“母后瞩意，做儿子的，自当照办。”沈鵘对这位“皇姐”倒是很有耐心的，有问必答。
古玄晴那个“成毓郡主”的封号早就着礼部造册了，名义是太后义女，只是前几个月古玄晴一直病着未醒，仪式就免了。古玄晴这位郡主，可不光是名号上好听，意思一下罢了，还是得着了一些权限的，比如，可无视宫禁，随意进出凛宫。
“那太后一向不怎么在意我的，陛下什么时候，赐我还族？”
沈春泥自小被养在祖庙里，处境没有比沈鵘幼年好多少，而且宫里人都知道，沈春泥是代那位真正的玄都嫡长公主受诫，宫廷，以及贵族的圈子，最容易生些八卦口舌，有关沈春泥身世的各种猜测，可真是说什么的都有。所以，从小到大，沈春泥都不怎么爱讲话。
“皇姐可太冷淡了……”沈春泥的话，把沈鵘的目光拉了回来，他凑近了沈春泥，朝白少卿一扬下巴，半调侃地说，“你看，晚枫喜欢热烈点的类型……”
“……”沈春泥无语了一会儿，看向沈鵘，沈鵘刚从长空寺回来宫里那阵子，他们倒是常在一处玩闹，她也是真心实意地拿沈鵘当弟弟的，“小鵘，溯雪还是不见你吗？”
“皇姐……你就一定要戳朕的痛处？”
沈鵘敛了眉眼，面色有些难看。
“提起她，你会心痛，可你会像白少卿那样，为那个能让他心痛的姑娘，甘愿一死吗？”沈春泥并不怕什么君臣身份上的忌讳，有些话，也只有真的拿你当亲人的人会跟你说，“人的喜欢分很多种，但能遇见那个让自己心痛的人，概率还是很低的。这一点，白少卿比你聪明，他明白自己，不是喜欢哪一类人，他只是，喜欢那一个人。”
沈春泥对白少卿的喜欢，也只在曾经一眼的倾慕，便止于倾慕。她自认为，自己并不能如古玄晴那般，爱到原谅那个人的一切，也并不能如潘溯雪，爱到可以为那个人鞍前马后，搏命天涯，那么，自然，能让白少卿连命都可以不要的那个人，又何必要是她呢。
情深如许，情浅如遇，见过，放过，也未为不可。
“皇姐……”
“我惯来不会说谎，所以，今天我确实不是因你而来的，我是为他们而来。就像……我答应你留在硕人馆的时候，是因为你和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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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少香安排好马车，再回来的时候，天都快亮了，寒露殿里只剩下白少卿和古玄晴。
“……神医呢？”
“晚枫情况基本稳定住了，师叔祖……被陛下叫去了……”
古玄晴靠着竹床，握着白少卿的左手，望着白少卿笑。
白少香稍稍松了一口气，瞧着俩人明显腻歪了一晚上的状态，又大大地翻了个白眼，“走吧，我要带哥回家……”
古玄晴看了白少卿一眼，微微笑，没说什么。
白少香却很容易崩溃，“你又想说什么！？”
“十四……别发脾气。”白少卿也是微微笑，“都依你……”
白少香一转头眼泪差点又掉下来，他其实知道的，这两个，八成都没想着要活着出宫去……
这个局中，夏春秋其实并没什么要紧，从一开始，圈在局中的，就是沈鵘、白少卿和古玄晴。
白少卿千方百计想要把古玄晴，从这个局当中择出去，因为是个明眼人都能看明白，此局中沈鵘最强势，古玄晴最弱势，平衡打破时，沈鵘必定先拿古玄晴开刀。
而古玄晴所想，其实一直都在向白少卿的立场妥协，本来就她自己的性子，沈鵘又如何，天王老子来，也不过就是一顿硬钢，为了白少卿，她才渐渐忍耐，计较，权衡。若平衡中失去了白少卿，于她而言，反倒让她豁出去了，那沈鵘未必招架得住。
那么，在沈鵘眼里，其实就像夏春秋说的，他没有多在意另外两个人的性命，能让他动容的，是这两个人身上的标签，他不喜欢被威胁，所以，神机兵库和凌云城，他都要，古玄晴和白少卿，今日，就总该留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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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跟他说，你已经知道神机兵库的秘密了？”
马车上，古玄晴坐在后车门，悠悠地开口问。
“……就那么告诉他，也没说错啊……”白少卿喃喃自语一般，“我是真的知道了啊……”
古玄晴看着他，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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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轻缓慢悠地转出行肃门，行驶在明月楼外的永巷中。
两旁的宫宇高墙遮蔽天光，如山一般压迫着视野。
箭簇破空的声音惊了马，车前头的白少香被甩了下去，险些被车碾了脚，好在突然有阵风托了他一把。
“古姐姐！”
他反应过来，望着站在车后门前的古玄晴，连滚带爬地想要追，可哪里追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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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登天上天，明月楼外楼。
沈鵘再次搭弓，身旁是急急跑来蓬发跣足的潘溯雪。
她跪行着靠近沈鵘，扯着这位君王的衣摆声嘶力竭，“不要杀他们，你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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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声破空连响。
古玄晴竹枝挥出，剑气将其中一支箭簇打偏，另一支，被生生劈成了两半。
狂奔的马车难免颠簸，古玄晴忧心白少卿的骨伤，频频回头去看。
“妞妞……”白少卿忽然开口，也不管这样的境况下古玄晴能不能听见，“以后……要住在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
“什么？”
“把我也葬在那里……”
古玄晴还未及答话，一支冷箭倏忽而至，擦破了古玄晴的脸颊，正钉进白少卿的心口，血雾蓬散，灼人滚烫，又冷得很快，一滴滴凝在她眼角唇边。
“……晚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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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说，你本就是我的劫难……
所以只不过是我，求仁得仁……
这一劫生死落定，我死可换你生，便是苍天待我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