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鸣鸩还是等到了后半夜才下山,悄悄摸进院子,先在云知还和安永夜休息的左屋和后厢房外,点破窗户纸往里放迷烟,又耐着性子等了一炷香时间,才放下心来,窸窸窣窣的,满院子翻找。
白天的时候,她就躲在不远处的土丘上,知道午后安永夜来闹了一场,院子里一地草药,又赶上大阵雨,来不及收拾,所以一片狼藉。
她心里还暗暗窃喜,本来就是乱七八糟的,那她再翻一翻,就不用刻意把东西归置回原位,刻意隐藏行迹了。
在院子里翻了一会儿,她的视线就像被什么吸引一样,盯着右后墙下一块深浅不一的青苔。
她从东洲来,还算了解青苔的生长习性,又在百戏园住了那么长时间,也知道这靠近北方的地界上,家家户户有烧炕或烧地龙的习惯。
云知还这处宅子虽不大,但修建得精致,是按照那些显贵在外修建别院的规制来建的,所以配备的是暖阁地龙,还需要一个专门烧地龙柴的膛灶间。
众所周知,这宅子云知还几年都不回来一趟,膛灶当然是没人用的,埋在地板底下的陶管时间长了不使用不清理会长青苔。
青苔这种东西,又脆弱又顽强,被破坏过,只要湿度合适,还是会长起来,但颜色和深浅疏密都会与之前的有所不同——
总之,不是近期,是不远不近之前,有人动过地龙管道,只是动过,没有使用,也没有清理,怕不是藏了什么东西吧……
\/
聂鸣鸩压抑着激动,慢慢摸进膛灶间,打开膛炉,伸手去摸炉壁和管口。
“喵!”
谁想烟囱管底下躲着一只大黑猫,聂鸣鸩一伸手,把猫惊着了,扬手就是一爪,蹬着她的脸就蹿走了。
聂鸣鸩差点儿喊出来,捂着嘴过了好一会儿才敢低声啐。
“死猫!让老娘逮着你,扒了你的皮!”
说着,又继续一点一点地摸索,可是摸了两三遍,除了满手柴屑和青苔,什么也没摸到。她有些急了,不信邪地干脆钻进膛炉里,往管道里摸索。
“找什么?”
一个沙哑的,幽怨的声音从上方烟囱里传来,聂鸣鸩一惊,抬头向上看,就见鸦羽鸫游蛇一般顺着烟囱向她靠过来。
“先生……先生你也是,来找密罗引?你可找到了?”
聂鸣鸩有那么一丝慌乱,但对神机兵库的志在必得明显盖过了其他一切疑虑,“你若找到了,我们可以合作,我有另外两把钥匙,开启了神机兵库,财宝我们平分!”
“小丫头片子,你可真敢说……”鸦羽鸫“游”下来,骨缩恢复,但浑身都瘦干巴的,仿若骷髅,比刚才的样子更吓人,“也对,你可算是我教出来的,这张嘴,惯会拜高踩低、趋炎附势,哄死人不偿命……”
“先生,我……我也一直在找先生的……”
“你找我?找我干什么?惦记我师父留下的产业,还是所谓的财宝?嗯?”鸦羽鸫慢慢掐着聂鸣鸩的脖子,“你这张嘴,可是害得我好苦啊……你娘没教过你,说谎的小孩,死了要下拔舌地狱的……要不,我先帮你,试试?”
“先生,不是我说的,您好歹跟我娘好了一场,看在我娘的面子上,您放我一马,我保证,我得了神机兵库,一定分你一半,要我给您养老,我也愿意的……”
聂鸣鸩不说还好,一提起关雎夫人,鸦羽鸫恨意滔天,掐着聂鸣鸩脖子的手不由加了几分力道,“你还跟我提你娘?那是个什么贱货烂货!充贵族夫人,骗了我那么多年!她要有那份心顾着情分,让我养着她我也认了……可她当我是什么?!是个任她骗,任她玩玩而已的傻子,物件儿!看在你娘的面子上是吗?那我今日就送你去见你娘好了……”
聂鸣鸩让鸦羽鸫掐得说不出话来,手指在炉壁上乱挠,竟抠下一块方形的扁盒子来,鸦羽鸫也发觉了,松开手就去抢。
“那是我的!”
盒子掉在炉门口,离鸦羽鸫更近,眼见着鸦羽鸫要得手,聂鸣鸩疯了一样一声尖叫,拔下头上的簪子就朝鸦羽鸫的脖子扎过去。
鸦羽鸫赶紧抬手阻挡,他虽是个男人,但瘦得过分,又在这种窄地方,行动受限,使不上力气,倒一时之间脱不开身。聂鸣鸩更是疯了,眼底血红,这一下的血勇之气,竟有压倒鸦羽鸫的气势。
“疯婆子!”
“丑八怪!”
俩人僵持不下,一双莹白的靴子出现在膛炉门口,接着,一只骨节都好看的手,在俩人瞪大的眼珠倒影里,捡起了那个扁盒子。
“两位,大晚上的,炉子里边儿好玩儿吗?”
殷秀聿那张脸出现在那双靴子前边,一脸戏谑,扬手朝炉中丢了两个什么东西进来,随后赶紧关上灶门。
\/
“嘭嘭”两声响,老远就能见着云神医家的烟囱里往外喷出一股焰火来。
“……这定是永夜小子那促狭鬼吧?”江秋明嘴角直抽抽,可别说他徒弟能干出这种炸自家炉灶的事儿,他老人家二十年前就不为这种事儿打孩子了,别老了老了晚节不保……
\/
动静儿闹得委实有些大,乡里乡亲的都点着灯笼火把围上来关心,云知还就负责在院子门外安抚乡亲们。
“对不住,家里遭贼了,打扰大家休息了,对不住对不住……”
“云大夫,你家灶膛炸了吧?是不是焖炉子烧水烧忘啦?”
说是乡亲,也不过是几户樵夫猎户,这些天云知还借着各种理由都混了个大致脸熟,生面孔,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来了不少呢,不过,都在可控范围内。
“炸是炸了,不是焖炉子炸的,贼钻我家灶膛里了,我家侄儿淘气,拿我新研制的雷火弹丢炉子里炸了……”
“哟!云大夫的侄子怕不是没超过十岁吧?我家那臭小子十岁之前也干过这种事儿!”
云知还摸着后脑勺傻笑,院子外面气氛倒还挺和谐。
\/
院子里,聂鸣鸩和鸦羽鸫都被捆起来丢在地上。
殷秀聿拍拍手上的灰,去打了一盘水,“哗啦”一下全浇俩人身上了。
俩人悠悠醒转,借着灯笼火把的光,看清坐在廊檐底下的安永夜时,都叹了口气低下头去,也不争辩解释,认栽了。
安永夜靠着太师椅,手里拿着那个扁盒子,在膝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显然是在想事情。
莫隼欣赏完了炸膛的锅炉,正好溜达回来,摸着下巴转着圈儿打量俩傻缺。
“爷,怎么整?”
莫三哥跟在菜场挑猪肉似的,看看聂鸣鸩,又捏捏鸦羽鸫。
“……急什么,人还没齐呢。”
安永夜抬眼扫向院子周围,他话音一落,空中四面八方都有寒芒闪动,殷秀聿就在安永夜身侧,撑开一把黑金四十八骨大罗伞一转,袖箭铁针之类的暗器掉了一地。
“哟,哥儿几个,到了这种关口,就没必要藏头露尾了吧。”
沈唐颖张开双臂,一勾肩搭背,直接拢进怀里五六个“老熟人”,推着就从院子门大摇大摆地进来了,还是云知还站门外磨嘴皮子解释——莫慌,不是坏人,自己人……
院子栅栏外边有几个见势不对想跑的,就见水镜真宗的弟子们一个个凶神恶煞摩拳擦掌,收缩着包围圈。
“愿意站外头的,也不必进来了,云神医这屋子窄,还刚刚遭了贼,怕是没有茶水招待的。”郁李韶华冲云知还摆了下手就当打过招呼了,也是目不斜视地就进去了,“对了,下手都悠着点,别打脸,打毁容了,某些无良商家可不认账的……”
云知还继续——自己人自己人……
\/
等认识不认识的,总是只要是冲着所谓神机兵库钥匙的这帮“江湖豪杰”都到场了,安永夜才慢腾腾地起身,走到聂鸣鸩跟前。
“交出来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寒光一闪,聂鸣鸩根本就没看清安永夜什么时候拿了云知还切药材的铡刀,一刀斩下了她一根手指。
聂鸣鸩痛呼惨叫,安永夜竟还是那一脸乖觉无辜,甚至嘴角含笑的模样。聂鸣鸩拼命往后蹭动这身体,害怕地看着安永夜——廊亭之主,暗夜之王,当真比鬼都可怕!
“人只有十根手指头……江湖规矩,拿了别人的东西不还,是要被剁掉手指的。现在,还有九次机会。”安永夜说话温言细语的,又一脸纯良,像个一辈子连鸡都没杀过的文弱书生,谁想得到他刚才眼都不眨就剁人一根手指。
别说聂鸣鸩,在场的“江湖豪杰”都让这反差给震住了。
“我……啊——!!”
聂鸣鸩抖抖索索地还想着犹豫挣扎一下,又是寒光一闪,这回另一只手掉了两根手指。
“别想着扯谎。而且,我很没有耐性的,你要是交待慢了,我搞不好一刀下去直接剁掉你半个手掌——…”
“我说!我说!在我身上,我随身带着……爷不信,可以,可以自己摸……”
聂鸣鸩这个时候还想着用媚术,连一旁一直沉默不吭声的鸦羽鸫都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
安永夜还没说话,殷秀聿咣叽一脚踹在聂鸣鸩脸上,“什么脏东西就敢往上凑!”
“韶华。”
安永夜往后瞧了一眼,郁李韶华自觉地上前。
“行啊,还是我来吧。”
聂鸣鸩还敢使计量勾搭安永夜,是因为她还不了解安永夜,可郁李韶华的本事手段,她可是见识过的。
一见郁李韶华撸胳膊挽袖子朝她走过来,聂鸣鸩吓得惊恐大叫。
“不要!不要!是你——小虫儿你个妖女!”
郁李韶华揪着聂鸣鸩就是一顿老拳,压根儿不屑于用上秘术,揍得聂鸣鸩哭爹喊娘的,不敢反抗,也不敢还嘴。
“你还好意思说我是妖女……”
郁李韶华朝门中的女弟子一努嘴,几个年纪稍长的姑姑就上前按着聂鸣鸩,一顿扒拉翻找,从里衣的内衬里翻出两个挂坠来。
“喏。”郁李韶华拎着绳子打量了一眼,递给安永夜,安永夜站着没动,还是殷秀聿拿着一块帕子摊开,示意郁李韶华放上面。
“我来,我来……”我家哥哥爱干净,纯粹就是嫌弃聂鸣鸩脏而已。
郁李韶华翻了个白眼,把东西递给殷秀聿,甩着胳膊就去打水洗手去了。
\/
殷秀聿跟着郁李韶华顺道去洗了洗那两个挂坠,然后拿帕子擦了又擦,安永夜仍是不愿拿手碰一下,只教殷秀聿把东西放地上。
安永夜蹲在一旁,用铡药刀轻轻点着那枚玄日信,意味不明地说着。
“为了这么个东西,你杀了她……”
他举刀作势要劈了那枚玄日信,“江湖豪杰”们终于憋不住,齐声高喊二叫的。
“别——!!廊亭之主手下留情!”
安永夜举着沾染血迹的刀,抬眼面无表情地看向众人,一瞬间有种不似人间客的妖异,像是一只欲杀生的纯白狐妖。
“所以……你们也很想得到神机兵库?”
他慢慢笑开的时候,那种妖异的感受更加明显,也更令人胆战心惊。
“江湖豪杰”中有人奓着胆子开口,“那什么……神机兵库是夜澜秘宝,自然是由夜澜之主处置……可这不是……”
他这话还没完全出口,边上的人都想赶紧给他嘴巴捂上——傻x啊!当着这位还想说古玄晴已经死了!谁给你的狗胆啊!!你要死别拉我们垫背好不好!
“你们也知道,这是谁的东西啊?拿什么腆着脸来跟我讨价还价呢。”
安永夜笑得更好看了,但那手却是很稳当,手起刀落,那枚玄日信应声碎成了两半。
“哎——!!”
“廊亭之主!你也别太过分!我们虽认同古玄晴是夜澜之主,可没认同你也能随意处置她的东西!”
众人眼见宝物被毁,一时群情激奋,少不得仗着人多吵吵起来。
“他不能随便处置?难不成交给你处置?你是我们小玄晴什么人呢!”
云知还看不下去了,出声讽刺。
“云知还!你一个被岳家除名的,少在那说风凉话!”
“他是个说风凉话的,那要不要我俩来说个公道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