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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夜雨微澜 > 第5章 欲持一瓢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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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启明和江秋明一人提着一盏灯,走进云知还的院子。

江湖中人,也许认不全八大世家各位掌事,但不会有人认不得这两位。“群雄”一时噤若寒蝉,当中资格稍老一些的一位,蹙眉斟酌了一下语言,小心谨慎地问:

“江老和姚老……这……八大世家也要力挺廊亭之主不成?”

“话不是这么说吧,八大世家一向只站个理义情分,情分都是后话,单从理和义,诸位倒说说,你们谁比永夜小子占着理,谁又比他这个夜澜之主的未婚夫,更能尽这义?”姚启明对安永夜打了个稽首,江秋明只顾着瞪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徒弟。

“他——…”什么时候成了古玄晴的未婚夫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心虚,只知道古玄晴与这廊亭之主同居过三年,并未听说二人成亲,但若是已有婚约且并未撤除,那安永夜的确是有权处置古玄晴遗物的第一人……

“姚老和江老莫怪,我等只是一时糊涂,也是想着见见世面,万不敢与廊亭之主争这神机协理之权……我等立刻就走,绝不再插手此事!”

老家伙还是见机比较快,刚擦那个开口询问姚江二人的,赶紧一拱手表明态度,其余“群雄”多少有不服气,但又见没人出头,就又是一阵面面相觑。

“那都还愣着干嘛?等我送你们?不认识门在哪儿啊?”

云知还不耐烦地阴阳“群雄”们,那老者立刻就走,还客气地跟云知还也拱拱手。

前辈走了,剩下的也不敢造次,纷纷往外走。

沈唐颖身边的那几个抖如筛糠,都扭头看向笑春风的少堂主,那意思——我们能走吗?

“嗯?哦!”

沈唐颖一抬胳膊,示意——走吧!

几人逃也似的窜出院门——这几位是江湖中榜上有名的梁上君子,也是上了笑春风赏金名单的“熟人”,这次会出现在此地,那就八成是背后有金主雇佣,前来踩盘子想分一杯羹的。

笑春风作为江南最大的赏金猎人组织,沈唐颖的情报能力可不比当年硕人馆的卫夫人差多少。

“哥几个先出去溜达溜达?少爷我今儿心情好,还要跟朋友叙叙旧,你们先走着,回头我再找你们去啊!”

他这话一出口,那几个偷儿窜得更快了,恨不得脚下生出一对风火轮来。

莫隼就站在这发小身边,闻言都替那帮小贼不落忍,“你就别贪猫戏耍贫鼠了,什么促狭心思呐,不都知道是谁在背后伸手了吗?”

沈唐颖耸耸肩,又抬手揉揉自己这心情不好的发小的头,“哥哥我是疼你呀,又遇见老熟人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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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意雇佣江湖中人来搅局的那个幕后人,还真是个阴魂不散的“老熟人”。

长空寺新任同知,赵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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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唐颖是知道莫隼心情不好,但不清楚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莫三哥是心疼安永夜。

那个怂货赵辛,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打不死的小强,就这么个小人,还愣是让他蛄蛹到头上去了,明里暗里的,都在跟旁人暗示廊亭之主是他的子侄,碍于安永夜的排布,他们也不得不跟这等小人面上客客气气,着实是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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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永夜倒是管不着莫三哥和沈唐颖在一旁嘀咕赵辛那厮,他的铡刀抵在那枚胭脂月上,看着聂鸣鸩微微一笑。

“是不是已经去过绯夜谷?”

聂鸣鸩被他刀劈玄日信那一下搞懵了,她可不相信世上会有哪个欲成大事的男人,不曾肖想过神机兵库的,可他就是当着她的面,把密钥之一生生给碎了。

但见他问,聂鸣鸩还是不敢不答,她也见识到了,安永夜这里可没有套路,说剁你手指头就剁了,说劈了密钥就劈了,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我……我根本连金梁山门都没进去!”

这说的是实话,要进神机兵库,需从绯夜谷过金梁山门,穿过山底,按照地图标识走向,到达落星盘所在地,密钥就是用在那里的。

但在金梁山门前,也可以用门口那个缩小版的落星盘,试一试密钥真伪。

聂鸣鸩那么笃定手里的胭脂月和玄日信是真的,也是因为去小落星盘上试过了。

“……你当然进不去,不过你以为是缺了密罗引?”

安永夜摇头哂笑,将铡刀丢到一旁,捡起那枚胭脂月,递给了姚启明,“国师该知道,将此物藏于何处吧?”

“小友所托,贫道定不辱命。”姚启明打了个稽首,拂尘一甩,接过胭脂月,跟江秋明点了点头,又如水波浮影一般身影变淡消失了。

“哎哎!老妖怪你又不打个招呼就丢下我!”沈唐颖直跳脚,急匆匆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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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永夜的靴尖踢开那个扁盒子,从盒子里滚出两个半片的密罗引来,他抬了抬手,殷秀聿就把太师椅搬到院中来给他坐。

安永夜斜靠着扶手,盯着聂鸣鸩。

“你在金梁山门前,放下胭脂月和玄日信,山门悚动,却并未打开,所以你以为,这胭脂月和玄日信都是真的,只是缺了密罗引才不能开门,是吗?”

“难道不是?”

“关雎夫人当年也伪造过不少赝品,还以此暗自摆布了不少朝廷官员,害他们举家被灭口……”安永夜摇头哂笑,“你竟一点儿也看不出,这枚玄日信是假的?确实比玄晴的眼力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她当年……可是一眼就认出是假的了。”

“假的?怎么可能?!”

见安永夜示意,莫三哥解了聂鸣鸩的绳子,这女人立刻疯了一般扑向地上碎掉的密钥,试图把它们拼起来。

安永夜摸着眉梢就那么看着聂鸣鸩发疯,他自然也不会告诉聂鸣鸩,神机兵库的密钥工艺出自八大世家,所用材料是特殊的天降陨铁,寻常刀兵武器击之,连个印子都不会留,更别说一把破铡刀就劈成两半了。

不是清寰剑那样同为陨铁锻造的神兵利器,不可能分开这密钥的,而且,被清寰剑斩开的密罗引,不需要借助外力外物修补,只需将残片放在一起,它自己就能像磁极吸附一样,拼合如初。

“怎么不可能……不止是假的,还是我亲手做的,高仿品。”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聂鸣鸩双手抓抠着地上的砂石,一双眼睛怨毒充血,“那真的,真的在哪里?!”

“真的啊……”安永夜此刻却像是想起什么来,支颌发起呆来,嘴角慢慢浮出一个温柔的笑意,“我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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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信!你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信!若明知是假的,当年我抢走的时候,她为什么反应那么激烈,为了胭脂月拼命就罢了,我拿走玄日信的时候,她已经失血过多了,硬是跟我揪扯了一炷香时间,要不是她实在难缠,我——我也不会又捅了她三刀……”

聂鸣鸩情绪激动,根本顾不上细想自己说了些什么。

安永夜的笑在她的话里慢慢凝成一个凄厉的怨意,不待聂鸣鸩说完,一把掐着她的脖子将她举了起来。

“若不是她失了痛觉,且本不曾防备于你,你岂能伤她……你伤她一刀,若是拿了胭脂月就走,她纵然失血,也不至丧命……可你又补了那三刀……原来是你……竟是你补刀杀她……”

古玄晴死的时候,身上有四道伤口,第一道是被半根断镯刺入了肋下气门,后面三道,是被匕首连连捅刺丹田腹中,因为凶器不一样,众人都以为刺伤和杀害古玄晴的是两个人,今日若非聂鸣鸩自己说破,安永夜只怕还在费心思量寻找那个杀死古玄晴的人。

“爷!”

莫三哥赶忙上前拉住安永夜,他可不是怕安永夜掐死了聂鸣鸩,而是安永夜的状态明显狂暴过头了,颈间都浮起可怕的红黑色脉络来。

“永夜小子!”

云知还和江秋明一齐上前,江秋明一针刺入安永夜后颈,暂时封住了他狂血冲入络脑的势头,安永夜意识被强行中断,浑身一软,整个人朝后倒下去,被云知还和莫三哥接住,放到椅子上。

“云大夫,江老……我们东家……”殷秀聿年纪还小,只听说过安永夜的症候,今日才亲眼所见,实话说,他真的被吓住了。

“莫慌,他身上还有小玄晴种下的‘秋夜一枝香’,虽不能解忘忧血,但蛊术加秘术,总有办法压制他的狂血之症。”云知还不知是安慰殷秀聿,还是在安慰自己,江秋明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施针,没说话。

神医又如何,终归有些病,是医者不能及的。江秋明一辈子都在研究如何治疗折柳之伤,可他想救的人,一个也没能活下来。云知还半辈子都跟忘忧血杠上了,可也只是,见那些人反复成狂成魔,最终生不如死,只求大夫能给自己一个解脱。

可即便如此,饶是如此,医者之心,依旧无法坐视他人病痛而不顾,不是没有人说过,向他们这样子心软的人,不适合当医者,可是……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还是想多救一个人,况且,是认识的,也承载了自己期望的年轻人。

“师父?你做什么?!”

云知还察觉时已经来不及阻止,江秋明运功将真气分别打入安永夜的灵台、膻中和丹田,这运息心法与折柳相似,架势又很像他遭受过的岳家家法,让云知还以为师父要断安永夜的灵脉,不由大骇。

“愈病家沉疴,有如治水,堵不如疏,压制解决不了问题,即是郁结,不如破坚,汹涌不止,那便拓宽水道,便就是自此异于常人,只要他愿接受自己,不过是求活,又有何难。”

“什么?师父你要行重塑灵脉之法?快住手!这法子会耗光您的真气,根本就是以命换命!”云知还急得跪地叩首,“我求您了,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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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蓬青气从安永夜身体里逸散开来,带着股微苦的,宛若离愁别绪的淡淡幽香,那香气虽淡,却凝而不散,慢慢地,形成一个缥缈的人形。

“秋夜一枝香”是古玄晴与云知还一同施加在安永夜身上的,一种定期及时给药的秘术,香气是来源于药,那药当中有一株秋夜兰花,是古玄晴仿照卫夫人当年为沈鵘调香试药之法,用自己的血精心养护的。

这药用秘术种在安永夜灵脉中,只要他狂血发作至失控值,药香就会激发,助他平复。

只是当初云知还也没料到,狂血每发作一次,都会对安永夜的灵脉造成一定损伤,这就导致秋夜一枝香在古玄晴死后这几年里,并不能及时被激发,云知还一直以为是因为施术者离世,所以秘术效力减退的缘故,如今看来,还是江秋明的眼力更精准。

灵脉得以修复,秋夜一枝香的药力也被瞬间激化为最大剂量,形成了实景。

江秋明像是一瞬间苍老了许多,踉跄后退,坐倒在地上。云知还膝行上前扶住师父,还像小时候一样,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哽咽着叫“师父……”

“为师当年就想用此法帮你重塑灵脉,恢复味觉,可你阻止了为师,说什么你不在乎……傻阿肆,若医者尝不出苦辣,品不出药性,又该如何安心验方开药啊……为师知道你总有一日要后悔,可不知这后悔来得这样惨烈,好孩子,你才是个什么年岁,就这样满头华发,为师见了多心疼啊……”

江秋明揉揉云知还的头发,也不禁老泪纵横,莫三哥站在旁边,多少有些不知所措,这一晚上发生的事,很多都超过了他的认知。

郁李韶华帮着殷秀聿控制住想逃跑的聂鸣鸩和鸦羽鸫,看看院子里的情形,也是不由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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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安永夜是不知道的。

他微微睁开眼睛,恍惚间看见,那一年聿州府牢房里的古玄晴。

姐姐霸道地搂住他后脑勺,强势的一吻……

他就是在那一天沦陷,无论过往多少不甘,那一天之后,他都只想着能为了她活下去。

哪怕,只是同存于此世,这世间,至少还有一个你值得我眷恋。

所以,想活下去。

“玄晴……”

安永夜伸手想要触碰那袅袅药香中的人影,又怎么可能触碰得到。

香气幽游不肯散,似是那个女子回眸担忧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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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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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都依姐姐……”

是你所希望的,我总会照办。

你不要担心我,玄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