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想跑?”
郁李韶华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就是心口堵得慌,老大的不爽,她一不爽,就逮着聂鸣鸩一顿胖揍,拳拳到肉,尽挑些关窍下寸劲儿,场面不血腥但也十分凶残,看得殷秀聿冷汗涔涔。
“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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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安永夜的声音,郁李韶华还揪着聂鸣鸩的衣服,回头看向清醒过来的安永夜,“你……”
“把她交给我,打她,脏了你的手。”
郁李韶华轻“啧”一声,还是依言放开了聂鸣鸩,由着殷秀聿拖死狗一样把人拖到安永夜面前。
“替我……照顾一下江老。”
安永夜还是歪在太师椅上,只不过此刻不同于之前的慵懒,是真的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脸色很白,微微有些咳嗽。
“……哦。”郁李韶华下意识应了,又反应过来——我干嘛这么听话?!
可听着安永夜的咳嗽声,又不好发作,还是乖乖进屋去看江秋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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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安永夜垂着眼睛,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自然也无从了解他的情绪,所以,一时间,聂鸣鸩也拿不准这话是在问谁,问什么。
“你想问什么……”
“为什么,杀她?”
对于聂鸣鸩,古玄晴虽然厌恶,但其实一直都不曾动过杀心,相反,那天有证人证明,古玄晴是为了给聂鸣鸩解围,才将她拉进小巷中劝说的。
“那天……她不是救了你,还给了你盘缠,要你回东洲去的吗?”
“哈……”聂鸣鸩哑哑地笑了起来,“回东州?我就是从东洲逃到京城的,她叫我回去?我能回哪去!名震山庄没有了,我娘也没了,我的一切都毁了!都是被古玄晴那个贱人给毁了!!”
聂鸣鸩破罐子破摔地大声咒骂起来,骂完了又笑,疯疯癫癫的,可不管她怎么疯癫,安永夜都像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坐在那里,慢慢抬头,却不知在看向什么,定定地一动也不动。
聂鸣鸩露了怯,发狂的安永夜固然可怕,现在这样的,更叫人心惊胆战。
“你说我为什么杀她?我讨厌她!我讨厌她的一切,讨厌她的存在!我像狗一样乞食,被那些乞丐欺负的时候,她过得那么好……她居然高高兴兴要成亲了?!哈哈……成亲?她那样天煞孤星的命格,居然要成亲了?哈哈……”
聂鸣鸩看着安永夜,企图观察到一丝反应,但她的话像是石沉大海,安永夜的眼睛里,好像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她以为施舍我些钱财,我就得对她感恩戴德?我更讨厌她那个自诩宽厚仁慈的伪善样子!所以我用她给我的喜镯刺了她!多亏了她大意,对我毫无防备,才能贴身一下刺入肋下……嘿嘿……你真该好好看看她那个表情……”
聂鸣鸩索性豁出去了,站起身来狂笑,“哈哈哈……我本来没打算杀她!拿了东西我就逃了,可她硬要追我!谁叫她追那么紧!抢回了胭脂月还拼命来抢玄日信,我只能杀了她!!不杀她,我怎么拿到我要的东西……”
“匕首,是哪里来的?”
安永夜终于又开口,吓了聂鸣鸩一激灵,脱口而出,“我不知道!是那人递给我的!”
“那人?”
“我……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我回到京城以后,他就总在我附近转悠,可又从不出手相助……我与古玄晴揪扯不过,他便递我一把匕首,怂恿我杀了古玄晴……我杀了……他却跑了,我只好也跑了……”
聂鸣鸩努力地回忆,尽量清晰地描述,她还是害怕安永夜,不敢轻易违逆他的意愿。
“之后可有见过那人?”
“……我出城去金梁山门那天,他的头被悬在菜市口……官榜上说,他是附近山匪匪首……可我知道不是……他是被灭口的,是某个显贵雇佣他监视我,然后因为他擅作主张害死了古玄晴,所以被灭口了……”
聂鸣鸩蜷着身子瑟瑟发抖,“江湖中人我还不那么怕,可那些达官显贵,我真的惹不起……后来我只有更小心地掩藏行踪,不敢走官道,只能从山间小道绕路去东洲,就是生怕再碰见那幕后之人。”
“其实你知道,那显贵具体是何人吧?”
安永夜的平静让聂鸣鸩一时忘记该如何应对,比起安永夜,显然她更怕那个幕后之人,还想着要如何隐瞒。
“我……”
“你不敢说,因为他从你娘那一代开始,就在幕后操控你们行事,你太熟悉他的处事方式了,也太了解,若为弃子,他绝不会轻易放你好过。”
“你……”聂鸣鸩不知道安永夜这话什么意思,她的感觉还算准,比她的脑袋先反应过来,已经开始心慌。
“你也不必说了,我知道那人是谁。所以,你也没什么用处了呢……”
安永夜终于慢慢移回了视线,聂鸣鸩看着他黑沉如墨,又透出红色微光的瞳仁,灵魂都仿佛被他所摄,情不自禁地跪伏在地。
“不……不要……”
“鸦羽鸫,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你耐心些等着,我总会把你的仇人送到你面前。”
一晚上都没什么存在感的鸦羽鸫听到安永夜的话,望向聂鸣鸩,舔了舔嘴唇。
“现在,她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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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羽鸫挣开绳索,像只落地匍匐的蝙蝠,四肢着地爬向满面惊惧的聂鸣鸩,在她要开口叫嚷之前,尖利的指甲直接刺穿她下颌声带的位置,无比精准地一击将她变作哑巴。
鸦羽鸫本是唱戏的优伶,自然知道喉舌发声的部位,他没有拔下聂鸣鸩的舌头,而是直接毁坏她的声带,就是为了更残忍地折磨她。
欣赏着聂鸣鸩痛苦扭曲泪流满面的模样,鸦羽鸫还不忘向安永夜施了一礼。
“嘿嘿……廊亭之主讲信用,我自然也不好再藏着掖着。我那死鬼师父根本没留下过什么东西,就那半块密罗引,还是个他妈的假货!百戏园也并不是他的产业,具体是谁的,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契主是个女人,但这个女人也好几年不露面了。我那死鬼师父生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那个女人,然后,我就一直找不到他提到的那本书,我猜他是给了那个女人。老东西,我是他唯一的亲传弟子,他就那么一件值钱的东西,也不想着留给我,啐!”
说着,他就想拖着聂鸣鸩离开,莫三哥一脚踢飞了之前安永夜随手丢在地上的铡药刀,刀锋擦着鸦羽鸫的脖子掠过,砍在篱笆墙上。
鸦羽鸫哑着嗓子,“尊主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保你不死,可没说会放过你。”
安永夜慢慢站起身来,“我给你介绍个好去处,你可以和这个女人在那里一起生活,但……此生此世,都不要妄想能逃出来了。”
“你——你这个出尔反尔的——…”鸦羽鸫的话没喊完,就被殷秀聿抓了一把地上的药材把嘴堵上了。
院子外头不知何时已经停好了一辆箱笼货车,一身夜行衣的廿九,带着几个兄弟把鸦羽鸫和聂鸣鸩都丢进箱笼中,朝安永夜一抱拳,又瞪了一眼莫三哥,扭头就押车走了。
“嫂夫人这是要把人送哪儿去?”殷秀聿还挺好奇安永夜口中那个,绝对不要想能逃出去的地方在哪。
莫三哥莫名其妙打了个寒噤,看白痴一样看了一眼殷秀聿,“想知道啊?你傻不傻,这天底下,什么地方能逃出上面那位的嘴巴?那俩祸害当然是送进诏狱了!爷早就跟上面那位打通关窍了……”
“莫三哥。”安永夜忽然叫他,把莫隼吓一激灵,扭头尴尬地看向他家爷,安永夜还是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你话太多了。”
“呃……不说了不说了……哎?!这怎么说倒就倒啊!!”莫隼扯着嘴角憨笑,白着一张脸的安永夜忽然双眼一闭,整个人往地上栽下去,吓得莫隼赶紧抱住,迭声喊人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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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间篁的风,总是温柔地抚着竹稍沙沙作响。
古玄晴也总是喜欢坐在白少卿的坟前看月亮。
安永夜知道,这是他的梦,可是也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在梦里见过她了。
所以他走上前,坐在古玄晴身边,像那三年中,无数个夜晚一样。
“为什么……”
安永夜慢慢把头靠在古玄晴膝上,轻声问她。
他知道,古玄晴明白他在问什么。
“因为是永夜亲手做的……”
果然,片刻的讶然后,是她温柔的笑。
安永夜眼角濡湿,“姐姐,你怎么这么傻……”
“打你哦,敢说我傻。”古玄晴的声音还是那般温柔,温柔得那么不真实,可安永夜私心里却在极度渴望她说的是真的,她是那样想的,所以就是那样说的。
“我不傻,我都看得到……看得到永夜的好,看得到你的用心良苦。永夜你才傻呐,尽然会认为自己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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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以为,我终究是个晚来过客……
我遇见姐姐的时候,你已经爱上了你的月亮,那个人皎洁清朗,当之无愧。我只能站在你身后,看着你们为彼此愁肠百转,耗尽心血。
他值得,我便以为,你再看不见其他了。
我终究是比不得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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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少卿说,要住在一个风景秀美的地方。
他要葬在那附近,便就是死了,也在陪着她。
古玄晴很执拗,不肯归还白少香他哥的尸体,执意要带着尸体去寻找那个风景秀美的地方。
安永夜只好哄着她,将她带到了竹间篁,也把她关在了竹间篁。
他以为她会闹,没想到关她进来的两天两夜,她选了一块能看见山间月升的坡地,徒手挖了一座坟墓,将白少卿好生安葬。
那枚她一直随身的玄日信,也被埋在了白少卿的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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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是嫉妒他……”
所以,亲手刻了一枚,她不愿给他,而是随殉了白少卿的玄日信。
他不是想试探,只是骗自己,是不是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得到她倾心相赠的随身之物,而非,只是权宜之下的交换。
他的胭脂月,早就连同他微小的,不可说的心思一并交出去,可她,并没有想要留给他什么念想吧,就连她要与亲弟弟相认的信物,那枚玉佩,也是他耍赖昧下不肯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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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记得那天,她无意间拾起假的玄日信,只一眼,就知道是假的。
她没有发怒,也没有责怪,更不曾责问他是否动过白少卿的坟,她只是那么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但也没有将东西还给他。
在那一刻,他甚至有些小小的窃喜,然而现在,弄清楚了当年发生的事,他只是懊悔,悔自己为何要那么幼稚,那么在意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他的态度,他无意间的试探,姐姐是不是早就知道,她那么心软,所以才会这样顾虑。
是只为了,怕他伤心,哄着他吧……
“可到底,都是从我这里拿走的东西,害死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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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回去竹间篁。
因为那里葬着白少卿,也葬着古玄晴。
明明曾信誓旦旦会护她一生,那个人用命换回的,他们共同爱着的女子,被他弄丢了,被他害死了……
这让他,怎么有脸去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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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人馆。
郁李韶华将安永夜护送回来,仰头望向三楼,正好瓠犀也低头看她,视线相触,彼此都是莞尔一笑。
“妹妹,来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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瓠犀起了一坛自酿的“六月香雪海”,还下厨炒了两个小菜,拉着郁李韶华在园子里小聚。
“姐姐这六月香雪海,如今可是酒市一绝,千金犹未可得,倒舍得拿来与妹妹海饮?”
郁李韶华浅啜了一口美酒,眉毛一扬,这酒的确如倩倩所描述,品上一口,就彷如识得瓠犀此人,寒冰烈火,皆是动人酒香。
“你就别跟我贫了吧,老娘酿酒是为了招待朋友,又不是为了俩臭钱去白便宜那些腌臜酒鬼的,千金万金又如何,入不了老娘的眼,刷锅水倒有的是,尽管喝去!”
瓠犀豪饮了一海碗,连呼痛快。
郁李韶华眯着眼睛笑,她一向觉得,瓠犀是他们当中,最像卫夫人的。不是样貌或处事、气质上的相像,而是心性。
若卫夫人不曾将自己卷进这场权欲之争,还苦苦谋求一个“痴情两不疑”的幻梦,她也该是瓠犀这般豪纵从容的江湖奇女子吧……只可惜,各人都只是各人的际遇,各人的命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