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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夜雨微澜 > 第8章 何处寻行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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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逾梦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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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天地交织的雨。

天是红的,雨也是红的,血一般的红,笼罩在死寂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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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深宅,遍植芭蕉,树下置白玉瓮。

听说,这是她最喜欢的布置,每逢下雨,宅子里到处都能听到雨打芭蕉的鸣响。凛朝春日旖旎的雨,落在一色泛出淡青的半透明琉璃瓦上,又顺着瓦缝滑下,敲响檐下的镂空青砖,满园里芭蕉乱颤,将一树跌碎的雨泪抖落玉瓮,无处不是美景,无处不是乐曲。

她是如此的喜欢雨,那人便为她造了这样一座听雨如歌的宅院。

她必定美好得让人生妒吧,宛若一泓碧波中的白莲,当她在那圆圆的月亮门里淡淡地转身,轻颦浅笑间已软了东风,叫人心折。

我终没有机会见到那时的她,但她的模样始终萦绕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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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年五月初九,夜子时,降暴雨,天地染血。

是所谓天煞孤星,浴血而生,逢亲必克,满手血腥。

那一夜雷电交加,光影明灭中这座宅邸显得如此阴沉。

滂沱的雨,幽深的朱门,昏昏然的灯里,幢幢的人影浮动,却又各自抿紧了唇。

寒冷的死寂啊……

长廊瓦檐下水珠成线,只是这幕白亮的水帘内,什么也看不见,除了,那满眼的血色迷离。

那一夜,您是否在害怕呢,娘亲啊……是否一直在听着那雨打芭蕉的声响?任它不疾不徐地响了一夜,就像那人绝情如鸩酒的心一样——

入喉的那一刻甜蜜甘香已蛊惑了灵魂,其后的所有苦涩和疼痛都只有你自己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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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爱你,你只是一个影子,你心知肚明。

你也不爱他,他是你的仇人,他亦心知肚明。

但你们却选择生下我,即便你也明知,活着,如此艰难痛苦,为何要将这痛苦转赠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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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不该出生的,不是么?我的出生,注定只是你痛苦的延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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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永夜整整睡了三天,醒来时,角檐下的玉铃叮铃作响,满楼中风声若织,帘幔飘摆,空气里幽微的酒香混合着草腥气。

怕是要下雨了。

安永夜坐起身来,左眉下隐隐作痛,渐渐牵连得半边头疼欲裂,忍不住低吟出声。

“东家?”

瓠犀从中屏后转出来,手里还拈着一支酒杯。

“可是哪里不适?我去叫人……”

“瓠犀姐姐,不必叫人……”安永夜捂着左边眼睛,明明难掩痛色,依旧轻笑着叫住瓠犀,“不妨事,不过是老毛病了。姐姐……可以给我倒杯茶吗?”

瓠犀愣了一下,放下酒杯,从桌上的提梁壶里倒了半杯温茶,走来床前递给安永夜。

安永夜双手去接,瓠犀发现他左眼下泪痕斑驳,接茶的手都在颤抖。

“劳烦姐姐……”安永夜是真渴,半杯茶不够他一口干的,瓠犀干脆把壶给他提过来。

“你,你慢点儿……”瓠犀瞧着他那个举着壶往嘴里倒的急渴样子,水渍顺着脖颈沁在里衣的衣襟上,泛起淡淡的褐色。

安永夜灌了半壶水,不知是呛着了,还是犯了其他症候,又咳着吐了出来。

“爷。”殷秀聿听见响动,推门进来,帮着瓠犀扶住又咳又吐的安永夜,“这是怎么了?”

“无碍……是我贪饮,喝茶喝快了些……”

安永夜好容易止住咳,眉下又如窜电一般疼了起来,他左眉下有道浅浅的伤疤,每至阴雨天,总会如刀刻针挑一般疼痛难忍。这毛病云知还给治了几年,却是渐治渐重,云知还说,这不是身体上的症候,归根结底,还是因他心结难销,心病难解,心里的痛苦总想要找到宣泄的出口,才会让曾经的伤痛记忆反复又深刻地折磨自己。

“你不要总是‘没事没事’的,疼的话,就要说啊,你不说,谁会知道,谁又晓得该怎么关心你?”瓠犀无奈又没好气地训了安永夜几句,安永夜愣了好一会儿,慢慢捂着左眼,哭了起来。

“哎……”瓠犀无力地低声嘟囔,“我也不是故意要说你,怎么还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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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安永夜自己知道,他不是因为疼,也不是因为瓠犀说了他两句才哭的。

是那番话,让他想起古玄晴也说过。

他不是不稀罕别人关心,只是那个,他想要去寻求关心的人,那个,愿意无条件关心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人群熙攘,为什么我们依旧觉得孤单。

因为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被放在心间。也不是每一个被放在心间的人,都会陪你一直走下去。

有时候,人的心就是那么执拗,记着一个人的好,也记着那个人带给你的伤痕,搜刮尽心间每一句想说的话,也不过是,声声都在挽留,又声声,都在徒增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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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雨将歇,傍晚时分。

一个淡青色的身影转过覆满蕉叶的月洞门,遥遥行来,待至楼下,似乎感觉有人在看她,伞沿一抬,露出一张堪称精致绝伦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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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相触,她愣了一愣,随即明艳艳地一笑,“公子,倩倩要向您借紫绡金缕衣呢。”

安永夜微微敛眉,“前头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居然劳动你亲自下场?”

“呵……算是了不得吧,毕竟是国师与祁帅都亲自作陪,何况我们。”倩倩无所谓地扬扬眉,继而摊着手撒起娇来,“您借不借嘛?”

“……上来吧。”

安永夜自衣箱中捧出一只檀木匣子,摩挲片刻才舍得打开,匣子里的这件紫绡金缕衣,就是古玄晴当年离京前,从白棉客栈的秘柜中取出的货品。蒋莺在白苍山找到幼时的古玄晴时,确认了她的身份后,就把这件继承自赫月公主的珍贵遗物转赠给了古玄晴,后来蒋莺也死了,玄晴再也没有穿过这件金缕衣,直到她也死去。

所谓紫绡金缕衣,其实只是一件批帛,据说因为当中织采了极其贵重难得的紫金天丝而倍显贵重,乃是独一无二的绝世珍品,但其实,这么件珍品,玄晴当年一度就当件普通外袭穿在身上。

一面想着,不觉轻笑,又不知怎地眼眶发酸。近年来人事渐老,都说什么下雨的时候,人容易伤感,总不会,这伤感也传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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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

闻言抬首,一时有些视线不明,只觉一片光晕之中,古玄晴就站在眼前,安永夜不由一呆。

鼻尖淡香微漾,警觉地一侧身,淡青色的绢帕拭了个空。

定睛再看,面前站的,仍是倩倩,仍是明艳艳的……一脸假笑。

“你胆子倒不小……”

安永夜摇摇晃晃起身,浅浅退后,还不及退回床畔就双膝一软跌坐在地,周身气血一滞,一口气郁在心肺间提不上来。

“爷!”

眼前一花,正端药进来的殷秀聿不由分说一掌拍在安永夜胸口。

安永夜肋下锐痛,一口紫血呕出,反而轻松了不少。跟着殷秀聿进来的瓠犀一把攥住倩倩的手,夺下她手里的绢帕。

“你敢在他身上用结草衔环!是谁的命令?!”美人牙瓠犀可向来跟倩倩不大对付的,但总归井水不犯河水,还算相处过得去,倩倩今儿公然对安永夜下手,那就属实是踩过界了,依着瓠犀的性子,没给倩倩一顿耳帖子,都算她顾念姐妹情分的。

“好姐姐,亏你生的好利齿,原来不得命令,你竟连嘴都张不开么?你是这般畏首畏尾的人,奴家可不是。就不许是我自己的主意?”

“什么意思?你空口白牙地抽了什么风,就临时起意要毒害公子不成?!”瓠犀满脸狐疑,倩倩可不笨,就算她是沈鵘阵营的,也不可能看不出沈鵘绝对不想让安永夜这个时候就死。

“要怎么想随便你咯……”

“瓠犀,你们要吵出去吵!”莫三哥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嗓子,他算是待在安永夜身边最久的护卫了,但好像每次公子受伤他都没帮上什么忙。

“哎呀,这么紧张做什么,结草衔环,有恩必报,我拿着令人假死的药害他干什么?再者说,就算真有人舍得害他,奴家又怎舍得啊……”

倩倩娇声软笑,柔柔勾起殷秀聿的下巴,极尽轻薄风流之态,殷秀聿“腾”的一躲,一碗热腾腾的药汁好险全倒进莫三哥领子里。

“林茉儿!滚出去勾引你那些恩客去!冲小孩子下手你变态啊你!”瓠犀一脚就踹过去,倩倩腰肢一拧,咯咯娇笑着,“那我可走咯~”

“……谢谢。”

安永夜手抚胸口,没想到结草衔环在他这狂血之症的人身上会有奇效,加上之前江老为他重塑灵脉,吐出瘀滞废血后,隐隐感觉体内真气运行顺畅了不少。

“好公子,不用跟奴家客气~”倩倩送了安永夜一个飞吻,还朝瓠犀挑衅地扬扬眉梢,转身娇娇妖妖地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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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罄十二响,四方烛灭,人声渐歇。

硕人馆正中花墀上方,依次落下数匹红纱帷幔。乐声轻启,十二舞伶各手执两盏夜明珠镶嵌的花灯鱼贯而出。红纱帐内,倩倩一人独舞,待至酣时,衣袂飘招,熏风细细,直如云柳霞蔚,煞是好看。

安永夜手执一只玉壶,懒洋洋斜靠在二楼雅间窗边,自斟自饮。倩倩且舞且笑,媚眼如丝,只怕多半都抛予了他,霎时引得无数恩客妒羡。

曲声渐急,倩倩也随鼓点改婉转软舞做飒沓急旋,舞式开阖间隐成刀兵金戈之式,左踝上一只银铃叮叮作响,满堂彩声四起。

安永夜不经意地一瞥,忽觉舞池红光朦胧之中,竟微沁出丝丝点点散碎的金色光芒,定睛看去,却是倩倩身上那件紫绡金缕衣发出的。

紫绡金缕衣原是赫月公主所有,说是叫做金缕衣,但也从未见过里面有金丝,平常看时,也就是一件紫玄色披帛。原来,是只有在特殊的红光之下,紫衣上的金线图案才会浮现。

安永夜豁然站起,碰倒了玉酒壶,酒液迸洒,引人注目。

他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缓缓抬头顺着某道视线回望,就见斜上方,三楼的一个包厢内,一身白衣如素的白少香,正默默打起湘帘,那帘后坐着的,是简衣素袍,微服出行的沈鵘。

“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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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神机兵库者,可坐拥天下。

然而当年空有宝山的夜澜一夕间举国倾亡——要开启宝库,不仅需要钥匙,还需要落星图,而这落星图,就隐绣在紫绡金缕衣里。

安永夜看着垂手敛眉的白少香,又看看盯着他但笑不语的沈鵘,脊背生寒。

他……

是在催促。

仅仅只交出一个胭脂月是不够的,这个人,或许对神机兵库并没有那么势在必得,可他要所有人给出臣服的态度。

沈鵘,什么都知道,而且他握着绝大多数的筹码。他能拿来威胁你安永夜的人和事多得很——小白、云知还、廊亭众人,还有硕人馆、竹间篁……

而你安永夜,能守着的只剩一句话,一个真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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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口不过才刚刚调息顺畅的瘀滞经络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安永夜的手抓着胸口衣襟,不觉用乞求的目光看向白少香。

白十四,你帮谁?

到了无法置身事外的时候,到了不得不选择的时候,你选得了吗,你选得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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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

殷秀聿扶住吐血晕倒的安永夜,三楼的湘帘也蓦然垂落。

沈鵘的目光幽沉,意味深长地落在白少香的背影里。

“永夜这身子骨可不怎么硬朗呐……”沈鵘一手支颌,另一只手揪下果盘中的鲜荔枝拿着把玩,“听说,起居郎将你那一手家传算学倾囊相授,都教给了永夜?”

“……莫不是陛下也想学臣这点微末计量?”

“微末计量?爱卿可太谦虚了,壁上阁主本就已通晓天下之事,你还就在朕的近身之处,连朕也无事可瞒过你的耳目和笔端,你若是有朝一日倒戈相向……”

白少香依旧背对着沈鵘,一动不动。

“陛下待要如何?”

“呵……”那颗鲜荔枝在沈鵘的指间,被连皮带核揉成一滩泥,沈鵘接过小全张递上来的手帕,漫不经心地擦着手,也漫不经心地开口,“永夜的病,可不适宜思虑过度,容易……血冲心络,暴毙而亡的……”

白少香没说话,垂着眼睛看着楼下。

楼下乐声缱绻,花墀中,倩倩却忽然不动了,过了一会儿,慢慢站直,仰头盯着三楼,视线像是穿透了湘妃竹帘的缝隙,直直投射在白少香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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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拿他逼我吗,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