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天天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夜雨微澜 > 第12章 疏雨过中条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长夏时节的天儿,是个孩儿面,说变就变了。

过了夜半子时,一场豪雨倾下,连下了三天不休不止。

\/

现任的霜阁少卿是直接从越人司中提拔抽调来的,巧得是,是苏家人,且与廊亭有旧。

苏清河生就是一副眯缝狐狸眼,别看成天笑脸迎人,笑得越欢,手段越狠辣。

“东家。”

安永夜从车上下来,殷秀聿给他撑着伞,苏清河就等在霜阁大牢门前恭迎,并亲自上前接过食盒引路。

安永夜叹了口气,也没心思纠正他的称呼,跟着苏清河往最深处去。

\/

祁锋,究竟还是下了诏狱。

\/

“祁帅……”

到了最里边的监舍,安永夜扫了一眼精铁的栅栏和混花岗岩石料的墙壁,眉毛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祁锋看上去状态倒是不错,闻言转身看向安永夜,目光随即落在苏清河手里的食盒上,轻轻一笑,“正好饿了。”

苏清河抬抬手,早有狱卒上前打开锁链,拉开牢门。

“祁帅可还习惯?若有不妥不适,尽可吩咐狱卒,有想要的东西,也可让狱卒通传于我。”

祁锋看着苏清河,眨巴眨巴眼睛,“什么事都能拜托?”

“自然……”

“那能拜托你把眼睛睁开说话吗?你都不会撞墙上吗?”

苏清河话还没说完,祁锋就一脸真诚地问。

安永夜差点儿没憋住,忍笑忍得耳朵都红了。

“……祁帅,下臣……就是在这么个构造。多谢祁帅体恤。”

苏清河还努力解释了一下,殷秀聿都跑到大门外头去笑了。

“哦,那我还有件事要拜托苏大人。”祁锋拽了一只烧鸡腿递给苏清河,“拜托你让兄弟们,别总在我睡觉的时候刑讯犯人,实在有些过于吵闹了。”

苏清河微愕,拱手应承,“下臣这便吩咐下去。”说着,逃也似的退下。

“哎!鸡腿!”

祁锋还纳闷儿,这小孩儿跑那么快干啥……

安永夜直接接下他举着的鸡腿儿啃了起来,“没准儿苏大人今日如素呢……”

“哦……”祁锋看他啃鸡腿儿啃得挺香,就把另一支鸡腿也拽下来给他留着,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似乎习惯了照顾年纪比他小的将士同僚。

安永夜之前并未与这位有过什么深交,今日一见,原先还有那么点儿的忐忑,一时间也都尽数放下了——白少香没说错,祁锋是个赤忱纯真的人。

\/

“别怨陛下。”

等安永夜啃完了鸡腿儿,祁锋才笑着跟他说。

安永夜愣了一下,把鸡骨头扔到桌上,“我这边多少能理解陛下,现在是小白在气头儿上。你也知道,陛下又出南乌长舌弓,对他是个不小的刺激……”

\/

-------------------

五年前的正月初五,凌晨。

在前一天的夜里,沈鵘清楚地知道了,有的人,是绝不可能臣服于他的。

他们认同你,跟随你,辅佐于你,但绝不可能将思想、将尊严,将他们那一身傲骨,一腔热血,和一颗真心,交付于你。

他们所爱所衷,并非他这个一朝天子,而是一些,更加玄妙的东西。

比如,公理正义,家国情怀,天下大同……

\/

“可朕很小心眼,朕想要的,就是臣服而已。”

举起南乌长舌时,他也犹豫过,也许会有更好的对策,也许不必他亲自动手,也许……他们那些聪明绝顶的人,总会有一个,哪怕有一个,能明白他想要什么。

白少卿,为什么你不肯向朕服个软。

古玄晴,你所涉人脉势力之复杂,叫朕心惊,所以,你就不能跟朕交个底,只是叫朕些许安心就好。

朕也想要,朋友。

若注定得不到,那朕,便只要你们的臣服。

\/

两个人,总要有一个,得留下命。

让他二人联手,就太难对付了……

\/

第一箭,惊马。

第二箭,探路。

第三箭,阴阳双蛇。

第四箭……

骤雨蔽日。

\/

在第三箭将射出的时候,近百天不肯见朕的雪儿披头散发,连鞋也没穿地跑来。

她哭着跪倒,哭着求朕,求朕不要杀她的朋友。

呵……朋友?

什么时候,朕的雪儿也有了私交甚密的朋友?

一个能在一夜间集结八大世家重要首脑,在江湖中举足轻重,还牵涉前朝太子余势,手握能倾覆朕的天下的神机兵库的女子,是你朋友?

你这朋友若要朕亡,简直易如反掌呐。

\/

“即便不为玄晴,白少卿难道不是陛下的朋友?他此番受难,恐再不能回归朝堂,你说他是为了玄晴,可你仔细想想,他难道不也是为了陛下你!”

第三箭因雪儿的话有了犹疑,朕也不知,那番话里是什么刺激了朕,总之,阴阳双蛇,一箭双响那一瞬,朕的心也仿佛一下被掏空了。

那一刻,朕感受到晚枫在看着朕,目光坦然而悲悯,他也许,甚至对朕笑了一笑,在说着——

谢陛下成全。

\/

鵘郎!你会后悔的!

\/

是啊,朕必定会后悔。

可朕回不了头了,就像开弓之箭,覆地之水。

朕掉进了权利的漩涡,尝过它的诱惑滋味,欲罢不能,却也被它毒害,失了一切利益以外的思量和感情。

在白少卿被朕亲手射杀之后,朕,就再也回不去了。

\/

------------------

五年前的正月初五,凌晨。

明月楼前一共射出去十三箭。

第三箭,是沈鵘绝技。阴阳双蛇,两箭齐发于一声,止于双响,两个目标,必击杀其一。

古玄晴截住了一蛇,另一蛇,杀了白少卿。

其后骤雨九箭,皆为祁锋一枪所断,这也是他第一次那么明目张胆地违逆和对抗沈鵘。

\/

“那天小白全都看见了。纵然少卿大人当时已是重伤不治的关口,但他为南乌长舌所杀也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白少香当然有理由痛恨。

安永夜回想着当年事,依旧很后悔,后悔不忍见古玄晴与白少卿互诉衷肠,便只在宫门外接应,那一天,不止玄晴心碎了,小白又何尝不是心碎成病,可他们好像都只顾着关心玄晴去了,要小白如何独自面对这一生的潮湿。

\/

“陛下怕是也在气头儿上。其实三日前的场面,这几年我一直与陛下探讨,是我求他,若是非要给社稷朝纲一个交代,那他可以当场射杀我。”

曲明海死前那一句“祁家人在,我永无出头之日”,也给了祁锋不小的刺激。

打破氏族阶级取仕制度,的确迫在眉睫,关于祁氏致仕分释兵权的各种设想,这些年来沈鵘没少与一些信得过的人探讨,但似乎就是很难形成一个统一且完善的解决方案。

“说,和做,区别还是很大的。说起来不过一两句话,要做,可能是一万件事。几年前所设想,到如今真的去部署实施时,就发现境遇可能已然天差地别。陛下未必没有早早想到这一层,他始终是有他自己的顾虑。于他而言,若能逻辑自洽,保全你的名声,又能试探你的态度,他自然乐得什么也不说,只管交给我们来办这些事就罢了。叫他不放心想要自己来盯着,偏差,恐怕还是在小白和你的态度上……”

沈鵘,依旧执着于臣下的态度。

安永夜一开始也想不通这位陛下的一些没来由的试探,但后来,他渐渐能明白那种,需要不断试探寻求安全感的心情,于是他猜测,或者,沈鵘只是同他一样,是个心生了病的小孩,他所渴求的,不过是被理解,和有人依偎在身边陪伴着他的感觉。

只是……

朋友也分很多种,与天子做朋友,没有人能豁得出去真心。所以沈鵘不明白,他不可能拥有像姚江二老那样真挚的友情,不可能如古玄晴有八大世家作保,畅行江湖,知交遍地。他所能得,如白少卿那般诚挚的友人,已是极致,可白少卿终究又是个什么下场……

陛下还没有真正意识到,他失去了什么。

而小白就在静候着他觉察——后悔,是这世上最残忍的心罚。

白少香也有自己复仇的部署,所以他放任沈鵘无休止地试探,又一次次犹疑、推诿、拒绝,他给沈鵘的不是明晃晃的恨意,而是一把诛心的刀,那把刀正在一点点地扎向沈鵘的心口。

那把刀,就是让沈鵘彻底看清——

天下没有第二个白少卿。

\/

“我的态度就摆在这儿,他若是一心要我臣服,那我可能真的无话可说了……”

祁锋摇摇头,一声长叹,打开食盒最下层,发现还有一埕酒,又笑了起来。

“军中纪律严明,我也好久没有畅饮过了,今日倒是正好。廊亭之主,喝一杯?”

“祁帅折煞我了。”

酒是瓠犀所酿的六月香雪海,栀香满溢,让之前的深重顾虑氛围减轻了不少。

酒过三巡,祁锋捏着酒埕,犹豫着开口。

“永夜小子……在下有一事相求……”

“祁帅想问太后那边如何了?”安永夜猜测。

“是。姑姑虽说了我只管去做,她来兜底,但长空寺如今也不太平……”

安永夜点了点头,“太后暂且无事,陛下也有意压着朝中对太后不利的言论,再加上壁上阁在民间造势炒作,民意沸腾,关注点都在氏族取仕制度积弊已久这方面,没人能动得了太后。”

“……我倒不怕有谁不长眼去惹我那小姑姑,我是怕,姑姑搞事情……”祁锋颇为无奈地轻笑出声,说的话又不无忧虑,“她可能会故意煽动长空寺跟陛下唱反调。”

安永夜拈着空酒杯皱眉思忖,“说起来,赵辛的确是让太后的人截了胡,带回长空寺关押了……”

如果太后这个时候煽动长空寺坚持旧制,倒是极有可能快速激化民议,因为话题炒作这种事,就怕一头热。满世界只有一种言论的时候,热度很快就会过去,人们只当是个新鲜,看过就会忘掉。但若是有人唱反调,勾起阶级对立,民众参与其中吵起来了,话题就会发酵,膨胀,把更深处的问题暴露出来。

“太后要唱了这个白脸,只怕清算起长空寺来,她很难脱身了……”

安永夜心底涌起一丝不安来,本来他今日来探监,也有踩点儿的意思——现在民意沸腾,江湖中许多有志之士集结,向廊亭和笑春风投名状,要劫狱救出祁锋。

沈鵘那边一时半会儿是松不了口下旨释放祁锋的,为了祁帅的人身安全,安永夜没有反对沈唐颖组织劫狱计划,但现在想一想,事情还是不妥。

不说以这精铁浇铸的监舍之牢固,让到时候实施破门的难度骤增,就是太后那边,若是卯足了劲儿“求情”搅和,民众的态度都有可能反复,搞不好到时候劫狱变刺杀,义举变犯罪。

不能劫狱,祁锋短期之内出不去,太后要有个三长两短,风口也很快就会变……

又或者,这才是太后的目的——要整个长空寺为祁家军千万忠魂殉。

为此,她亦不惜前程声名,甚至性命。

“所以,我知道你们是好意,但请三思,不要铤而走险,不要试图劫狱。背负仇恨,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现在只是失去行动自由,已经是很轻的处罚了。而且我虽陷囹圄,但陛下还是很关照的,如你今日所见,这里的一应条件都已尽可能给我最好的。”

祁锋抬手揉了揉安永夜的脑袋,笑意爽朗,“所以不要担心我,去考虑更要紧的事。”

\/

怎么办?

要怎么保下他们。

一路向外走,回字形的天井里雨水冲刷着獬豸石像,安永夜望着依旧下个不休的雨,左眼因为旧伤疼痛泪流不止,视野模糊成一片白茫。

“安永夜!安永夜!哈哈!真的是你!你怎么还没死!你这种人怎么还活在这世上!你去死!去死!”

某处监舍里传出鸦羽鸫嘶哑难听的咒骂声,狱卒赶过去用棍棒敲击栏杆,一时间整个天井里都在回响着嘈杂的噪音。

安永夜耳鸣了。

他放下捂着左眼的手,缓缓转过头,看向被鸦羽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聂鸣鸩,又看向疯狂叫嚣着的鸦羽鸫。

鸦羽鸫的声音忽然梗在喉间,他被一股森寒肃利的杀意所笼罩,吓住了。

\/

七月十九。

苏清河跟着狱卒快步走进大牢,还没踏出回栏,隔着栏杆看见天井中的场景,眯缝眼都差点瞪成牛眼。

鸦羽鸫的尸体倒转着,大头朝下,仰面,被天井中獬豸石像的独角穿透了腰腹,雨水冲刷了一夜,已经别无血迹,只有脖子上一圈被雨水浸透发白的可怖绞痕,格外的明显。

\/

“娘的,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是这个时候……

诏狱存在安保问题,这口黑锅,霜阁怕是背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