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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夜雨微澜 > 第22章 离杯惜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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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永夜赤着脚站在二楼平台上,望着西郊被火光映成霞红的天幕,披散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衬着他病白的肤色,仿佛随时就会碎掉。

他伸出手,去触碰那风中飘散的芦花的样子,就好像,会随着晚风消失不见,让苗心蝉忽然心悸不已。

“暝儿……”

苗心蝉下意识唤的,是安永夜的小字。

暝,是日落,是一个终结,也是一个开始。

公主说,求一个安稳的终结,盼一个崭新的开始,就是夜澜人几生几代的期望,与祝福。

这个字,她们说好的,要给她们几个人里,最先得来的孩子。

可要不是古玄晴问起,苗心蝉几乎忘记永夜这孩子,原本也是承载着期盼与希望,被她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带来世间的。

她还没有好好爱过这个可怜的孩子,甚至因为怯懦和愧疚,还没有与他相认……

在这一刻,她忽然害怕,怕这孩子,会就这样离开,一声娘都没能叫过,一天有娘疼的日子都没过过,明明是被期盼着来的,最后却孤伶伶一个人走了。

若是这样,她该悔恨至死,她会疯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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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永夜漫无焦距的目光,因苗心蝉的一声唤渐渐聚集,他缓缓地转头看向苗心蝉,嘴唇嚅嗫,奈何喉舌涩涸,那声娘到底没能叫出音儿来,眼泪已然簌簌而下。

娘……

暝儿好疼啊……

像是已经听见了孩子心间的呼喊,苗心蝉再也忍不住满心舐犊本能,上前将安永夜紧紧搂住。

“好孩子,娘在这儿……有娘在,不怕的……”

她想哭,可眼中干涸早已流不出眼泪,只是一遍遍哽咽着呼唤孩子的名字。

暝儿,暝暝,萨仁图雅·暝暝。

日落了,天黑了,娘的孩子,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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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心蝉喂着安永夜吃了半碗面,廿三舅舅端来了重新熬的药,安永夜也不等放凉,捧起来一口气就喝光了,喝得急了,放下碗就咳嗽起来。

“傻孩子,谁教你这么喝药,烫着怎么办?呛着怎么办?嘴里不苦吗?”苗心蝉忙给他拍背顺气,又有些赧然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半旧的花纸包来打开,“前些天,天儿热,有些化了……”

安永夜瞧着那纸包里的东西微微出神,那是一包星星糖,虽是化了不少,没了原样儿,但因为每一颗都是单独又包起来的,所以还能吃。

他伸手拣了一块剥开,放在舌尖舔了一下,很甜,还是记忆中那个有些倒牙的味道,可不知为何今天再尝着,又有些五味杂陈。

“怎么了?不好吃?”

眼见着安永夜又是一串眼泪滚落,苗心蝉有点慌——应该没买错吧,是古玄晴说的那家糕糖铺子里的独家经典款来的……

安永夜摇摇头,“……好吃的。”

“……”苗心蝉眉头稍稍展开,一时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你这孩子……什么时候眼泪窝子也这样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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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颗糖吗……

可这颗糖,他真的好久都没有吃到过了——

那三年里,古玄晴总是使唤他去买。这其实,是属于他们之间的一个小小默契,每次吵了架惹她生气,总有几天互相谁也拉不下脸来说话,她就会使唤他去买糖——这是个和好的讯号。

一包糖,一起吃,甜一甜,相视一笑,就谁也不许再生气了。

你看,像是“我原谅你”那样的小秘密,原来我们之间也有的,可我竟然今天才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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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我刚刚去外头打探了,确实,是长空寺走了水……”廿三欲言又止。

“……太后在里面,是她亲自放的火,对吗?”

安永夜说的很平静,眼睛里,却是让人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祁帅才刚离京就——…唉!”

廿三咳声叹气,安永夜却就着那个复杂的神色笑了起来。

“你不懂……她是瞅准了这个时候,专门等着这个机会……叫为难祁帅的人再找不到借口,也给了陛下发作的由头……”

祁芳露,祁氏的女人,好狠的手段,也是好狠的心肠。

所以,是她教出来的沈鵘,总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沈鵘,也的确比他合适坐在那个位子上。

安永夜低头思忖片刻,轻声吩咐,“廿三,去烧些热水,我想沐浴……”

廿三应了声出去,安永夜还在想怎么跟苗心蝉说,苗心蝉已经拉着他的手坐在床边,“娘陪着你。”

他知道苗心蝉说的,并不单指这一晚,这一刻,有些艰涩地开口,“娘……”

“……你,再叫一声,好不好?”

苗心蝉满眼都是期盼,安永夜难得有这片刻的释然,回握着苗心蝉的手,清晰地唤了一声,“……娘。”

苗心蝉眨巴眨巴眼睛,眼泪好像马上就要流出来了,眼眶里一片殷红,眼底是心酸和心疼,也有藏不住的欣喜和欣慰。

她点点头,“哎!乖……”

安永夜把头靠在苗心蝉肩上,撒娇似的,一声声唤个不停,“娘……娘……娘……”

苗心蝉就搂着他一声声的应,没有一声不耐烦。

“娘……太后没了,那位怕是要撒好大的脾气,我也不知道,这把火什么时候会烧到我头上。好在廊亭的人,大多都随祁锋往北地投军了,纵使我这边有个行差踏错,也牵累不到他们……可是娘你怎么办?”

千万般思量还怕棋差一招,接下来,他和沈鵘之间,就不再存在什么中间关系,而是明晃晃的对手阵营,或至少,在外人眼中必须如此。

他本就时日无多,也不在乎早死晚死,唯独不想连累了那几个为数不多的知交亲友,尤其是白少香,和苗心蝉。

“什么怎么办?”苗心蝉语气坦然又释然。

因为她知道自己牵涉众多,从神机兵库到前朝秘辛,她的存在,对沈鵘的身世和地位而言,本就是个隐患,这并不是为安永夜所累,相反,是她牵累了这孩子才是。

安永夜直起身子看着苗心蝉,满目忧思不知怎的全化作了委屈,“……孩儿一天都没能在您跟前尽孝……”

“看看,怎么又哭了?真不知道你这孩子随了谁,真真儿的眼泪窝子浅。”苗心蝉忙不迭地给安永夜擦眼泪,捧着他的脸挼了挼,“不怕的,娘在呢,天塌下来,娘给你顶着。不管你要去做什么,娘都陪着你。”

安永夜可怜乖乖地抹眼睛,撅个嘴嘟囔,“那我要是刺王杀驾,去造反呢?”

“那有什么的,娘去替你杀好不好?”

“娘啊您可千万别——…”

安永夜一惊,苗心蝉还真有可能这么干的……

可等他反应过来,果然瞧见苗心蝉满脸忍俊不禁,母子俩对看一眼,都是“噗嗤”一声笑出来——果然,论促狭,母子俩绝对是同款。

“心气儿顺了点儿没有?能不能别总瞎操心啦?”苗心蝉揉揉安永夜的脸,又心疼这孩子瘦得可怜,从当年在硕人馆再见,到如今这几年的光景里,安永夜好模好样安安生生的日子,统共也就是古玄晴还在的那一段。

她该早点儿相认的,在古玄晴还在时就相认,是不是就能早些名正言顺的喝上儿媳妇茶,护着他们能多过些安稳日子,至少,不会是现在这样,眼睁睁看着孩子磋磨下去。

“娘……”

苗心蝉眼里的心疼,安永夜一直都看在心里,所以他纵然怨过,也早已选择原谅。

“要不然,就今天,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顾虑,好好地去沐浴,然后好好地睡一觉。你放心,娘守着你。”

被这样央求,安永夜也实在说不出别的来,只得点了点头。既然事事想在前边也难免出差错,那不如缓一缓,学着走一步看一步,或者事到临头自然解,船到桥头自然直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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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宫,雾凇殿。

朗月无星,薄云轻霾。中秋已经过去很久了,秋高气爽的,倒是没耽误赏月的好时机。

沸水三滚,香茗待温,可安永夜忙着躺尸,懒得起身。

“永夜,水快烧干了,再懒下去,小心着了炭气……”

批折子批得头昏脑涨还火冒三丈的沈鵘,瞥了一眼躺在殿前短榻上的安永夜,忍不住出言提醒。

“我不想动……”

安永夜翻了一下身,表示自己已经努力过了,但属实力不从心。

现如今的朝中,还有不少人持观望态度,纷纷怂恿着沈鵘给安永夜挂职,又怂恿着安永夜来当出头鸟,他们好和稀泥在旁边看戏。

安永夜能惯着他们不成……今儿早朝就叫人给自个儿抬到大殿上。

“那帮王八蛋都走了,你演戏给朕看是几个意思?”沈鵘气得想朝他飞折子,但是不敢——苗心蝉就在隔壁,借他的小厨房给安永夜煲汤。

“我都说了我病着,那帮王八蛋不信,皇兄你不也不信嘛……那臣弟,就上您几位跟前儿养病来……咳咳……”

安永夜有气无力地躺着回话,还凑巧干咳几声。

沈鵘翻了个白眼,“你差不多得了!”

可安永夜这一开始咳就没停下来,根本顾不上答话,他自己咳得躺不住,翻身坐起,按着胸口抵着额角,病白的脸上两颧浮红,脖子上青筋暴起。

“暝儿!”苗心蝉从隔壁跑过来,仔细看了看旁边的小炭炉和茶水,拣了只干净杯子倒了半杯清水给安永夜。

安永夜已是咳得喉间见血,就着苗心蝉的手喝水时,苗心蝉已经看见杯口沁出一丝粉色,不由狠狠瞪向沈鵘——殿内一圈都是伺候的人,他竟就在旁边看着安永夜苦咳,连杯水都不叫人送……

半杯清水合着嘴里的血腥气强咽下去,咳嗽好歹是平复下来,或者说,被强压了下去。

安永夜满头细汗,一滴清泪,模样不可谓不狼狈,沈鵘沉着脸走近,一把掐起安永夜的下巴,逼他仰视着自己。

苗心蝉心头火起,当场就要发作,刚一动,安永夜的手就按在她手背上——养了这些时日了,这孩子的手还是这么凉,掌心里也全是冷汗……心念被这么一打岔,倒也忘了要干什么。

“……真病了?”

沈鵘眯眼皱眉,安永夜仰着头,甚至有心思望着沈鵘笑,“皇兄看呢……”

“……”沈鵘一甩手,安永夜径直倒在苗心蝉怀里,“朕看你是故意带着月夫人来气朕的……”

沈鵘这边才没了太后,近日里行事颇有些奢帝当年的酷烈味道——被他借题发挥赶到地方上去的世家子可不少,家长上他这儿求情,他就阴恻恻请人全家陪看《千里幡》,还专看汝安王当堂杀审端朝百官那一段儿。

戏台上唱一句“杀”,他就喝声彩,要不就嘿嘿阴笑,老瘆人了——小全张都是这么给吓病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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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皇兄可是气着了……?”

安永夜捂着唇,又闷闷地咳了几声,苗心蝉帮他输了些真气,没刚才那般难熬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沈鵘心里是感激安永夜来陪了他这一整天的,他自己又何尝不知,抛开算计,有一样东西是安永夜始终没有丢弃,而他早已遗失的——真心。

他相信永夜,是顾念他也会难过,想要给他一丝慰藉,可他还是很生气——他没了母后,永夜却和月夫人相认了……

还真是好慰藉呢!

沈鵘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既是真病了,那就好好养着去。”

“来人!送协御都尉出宫。”

送出宫,不是送回府,因为安永夜“居无定所”,时常还宿在硕人馆这等风月场所。

称呼的也是官职,协御都尉,一听就知道是个闲的不能再闲的虚职。

就连苗心蝉都知道,按照仪制,安永夜最少该被封个亲王,这事儿三公大臣轮番上表,都被沈鵘压下来了。

安永夜却像是挺满意也挺高兴,嬉皮笑脸跟沈鵘拱了拱手。

沈鵘是在护着他——凛朝可以有一个住在风月场所的协御都尉,他沈鵘也可以有个玩世不恭的弟弟,但政局里,不能有个可以左右民议的亲王。

沈鵘虎着一张脸,摆手示意——快滚!

宫人抬着短榻刚出殿门,沈鵘甩手飞了一道卷轴给安永夜。

“养病归养病,也别老闲着。得空了,带朕的手谕去新修的内典狱司,把苏清河给朕提出来……”

“啧……皇兄啊我都这样了你还好意思使唤我啊……”

安永夜下意识想讨价还价,沈鵘一个眼刀飞过来,“滚!”

“哎,好嘞!”安永夜立刻识相地躺回去,招手催着宫人赶紧走,别一会儿他皇兄又想起啥来使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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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鵘站在殿心,望着安永夜被抬出去的身影,身后的御书案上,摊开着一本古籍。

翻倒的那一页残破了半面,但依旧依稀可见血红的三个字——忘忧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