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娃一点也不认生,胖乎乎的小手揪着宋远山的衣襟,咿咿呀呀地往他怀里拱。
宋远山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托住孩子软乎乎的身子,生怕一个用力伤着他。
“这孩子,倒是和你有缘。”牛叔搓着手笑道,平日里木讷的汉子此刻也多了几分话,“平时见着生人就哭,今儿个倒好,还冲你笑呢。”
宋远山低头看着怀里的奶娃娃,心头涌起一阵暖意。
牛娃仰着小脸,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转,突然伸出小手去够他下巴上的胡茬。
“哎哟,这小手真有劲。”宋远山被逗笑了,胡子拉碴的下巴轻轻蹭了蹭孩子的小手。
牛娃被扎得咯咯直笑,口水糊了宋远山一脸。
梅娘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馒头从灶房出来,见状赶紧放下盘子,掏出手帕:“宋叔,对不住,娃儿不懂事......”
“不妨事。“宋远山摆摆手,任由牛娃的小手在他脸上乱摸,“小孩子嘛,都这样。”
牛叔倒了碗热茶递过来:“宋老哥,这些年......”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宋远山知道他想问什么,接过茶碗轻啜一口:“说来话长啊。”
灶房里飘来炖菜的香气,梅娘手脚麻利地摆好碗筷。
牛娃在宋远山怀里扭来扭去,突然“噗”地一声,尿了。
“哎哟这小祖宗!”梅娘慌忙上前要抱走孩子,宋远山却哈哈大笑,“无妨无妨,童子尿,吉利!”
他低头逗弄着牛娃:“你小子,见面就送宋爷爷这么份大礼?”
牛娃眨巴着大眼睛,突然咧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时院门“吱呀”一声响,牛婶的大嗓门老远就传了进来:“小宋说他爹爱喝两盅,特意让我带壶酒来!”
她风风火火地进屋,手里拎着个酒葫芦,身后还跟着提上食盒的宋芫。
“爹,牛婶非说要好好招待您。“宋芫笑着把几样下酒菜摆在桌上,“我寻思您几位多年未见,是该好好喝一杯。”
牛婶把葫芦往桌上一放,笑骂道:“你这小子,还说上了,我招待老宋那不是应该的嘛!”
说着,转头对梅娘道:“去把咱家腌的腊肉切一盘来!”
宋芫凑到宋远山身边,看了眼他爹湿漉漉的前襟,忍俊不禁:“哟!这见面礼够隆重啊!”
宋远山把牛娃递给梅娘,拍了拍衣襟:“这小子,有出息!”
说话间,牛阿香抱着宝儿从外面进来,听到宋芫的声音,下意识问道:“是小宋来了?”
自牛阿香与李大洪和离后,便一直待在娘家,因怕被村里人说三道四,平日里极少出门。
后来还是宋芫提议,让牛阿香去合作社帮忙记账,不会也没关系,可以先去学堂跟着学。
起初,牛阿香心里还有些犹豫不决。
可当宋芫提及,宝儿正好也能跟着去学堂听课,日后要是能识文断字,说不定就能有个更好的出路时。
她便心动了。
想着自己这坎坷的婚姻,遇人不淑,最终落得个和离的下场,还差点连孩子都保不住。
不想将来宝儿也像她一样,受尽委屈,走她的老路。
于是牛阿香便带着宝儿去了学堂。
起初村里还有些闲言碎语,认为牛阿香一个外嫁女,凭什么能进合作社上工,但牛阿香硬是顶住了压力,咬牙坚持了下来。
渐渐地也就没人说什么了。
如今牛阿香在合作社里做得有声有色,宝儿也在学堂里学了不少字,整个人都开朗了许多。
今儿牛阿香忙着盘账,便回来晚了。
然而,进门见到宋远山后,牛阿香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神情:“宋叔?”
“是阿香啊。”宋远山笑着点头,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宝儿身上,“这是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牛阿香眼圈微红,抱着宝儿上前:“宝儿,叫宋爷爷。”
宝儿怯生生地躲在娘亲怀里,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宋远山。
“这孩子怕生。”牛阿香不好意思地解释。
牛婶赶紧招呼道:“都别站着了,快坐下吃饭!老宋,今儿个咱们可得好好喝两盅!”
众人围坐在桌前,热腾腾的饭菜摆满一桌。
宋远山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场景,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六年前。
那时婉娘还在,孩子们还小,两家人经常这样聚在一起吃饭聊天。
牛叔给宋远山斟满酒,声音有些颤抖:“宋老哥,这些年......苦了你了。”
宋远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烧得心口发热。
“都过去了。”他放下酒杯,长舒一口气,“能活着回来,看到孩子们都好好的,我就知足了。”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牛叔的话也比平时多了,拉着宋远山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宋、宋老哥,你是不知道,小宋现在可出息了!村里谁不夸他......”
“老牛!”牛婶在桌下踢了丈夫一脚,“少说两句。”
宋远山却摆摆手:“让他说,我爱听。”
牛叔得了鼓励,掰着手指头数起来:“开作坊、办学堂、合作社......连县太爷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宋老哥,你生了个好儿子,以后就能享福了。”
“还有你家二林也考中了秀才,听说还是第一名,如今小宋也成了亲......”
“老牛!“牛婶一声断喝,“你喝多了!”
牛叔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酒意顿时醒了几分,表情尴尬,有些不知所措。
宋远山倒是神色如常:“孩子们的事,我都知道。”
牛婶和牛叔面面相觑。
半晌,牛婶一拍大腿:“宋老哥就是开明!要我说,小宋高兴就成,管别人嚼什么舌根!”
夜深了。
梅娘抱着已经睡着的牛娃,悄悄退了出去。
牛阿香也带着宝儿回屋休息。
宋远山已经喝得微醺,他忽然问道:“村里人......没为难大树吧?”
“刚知道那会儿,是有些闲言碎语。”牛婶叹了口气,“可小宋为村里做了那么多好事,谁好意思说三道四?再说了......”
顿了顿,她才接着说:“那小舒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谁敢得罪?”
宋远山没再问什么。
回去时,宋芫搀扶着他爹,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可彼此间却有一种无形的默契。
到家门口时,宋远山这才缓缓开口:“大树啊,找个日子,我想见见他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