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谁,将宋远山回来的消息传了出去。
翌日清晨,张家村便炸开了锅。
宋芫刚推开院门,就见门外乌泱泱围了一群人。
打头的王婶踮着脚往里张望,一见宋芫立刻扯着嗓子喊:“小宋啊,听说你爹真回来了?”
宋芫揉了揉太阳穴,脸上却挂着客气的笑容:“王婶早啊,我爹昨儿刚回来,还在歇着呢。”
“哎哟喂!”王婶一拍大腿,嗓门又拔高了几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老宋在战场上立了大功,如今风光返乡,可不得好好庆贺庆贺!”
她这一嗓子,引得周围村民纷纷附和:
“就是就是!”
“宋老哥可是咱们村的英雄!”
“小宋啊,让你爹出来说说话呗!”
宋芫正想婉拒,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宋远山不知何时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了门内,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我来吧。”
门外的嘈杂声顿时一静。
宋远山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北庭六年的战俘生涯,并未磨去宋远山的锋芒,反倒在生死边缘的挣扎与磨砺中,让那股锋芒内敛于骨,凝练出一种更为深沉、震慑人心的气势。
村民们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又忍不住伸长脖子打量这位“死而复生”的英雄。
“各位乡亲,”宋远山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宋某昨日刚回,本该一一登门拜访,倒劳烦大家先来看望了。”
王婶最先反应过来,挤到最前面:“老宋啊,你可算回来了!你是不知道,你家小宋这些年可出息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二狗娘挤到一边:“去去去,让我先说!老宋啊,你还记得我家二狗不?现在在榨油坊上工呢,多亏了你家小宋......”
还有些平时不怎么往来的村民,此刻也舔着脸凑上前:“宋老哥啊,你可不知道,这几年我们有多惦记你!当初听说你在北疆战死,咱们都不知道哭得多伤心!”
宋芫无语笑了,这分明是睁眼说瞎话,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人老偷偷说他家闲话。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围上来,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宋芫见状,赶紧提高声音:“各位叔伯婶子,我爹刚回来,身子还乏着。这样,三日后咱们在祠堂摆酒,到时候再好好叙旧,成不?”
好不容易送走热情的村民,宋芫长舒一口气,转身却见他爹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爹?”
宋远山摇摇头,笑道:“你现在在村里,倒是很有威望。”
宋芫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都是乡亲们抬爱。”
父子俩正说着,远处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老村长拄着拐杖,在大江哥的搀扶下迈进大门,身后还跟着几位村老。
他眯着昏花的眼睛,仔细打量着宋远山,半晌才颤声道:“远山啊,真的是你回来了?”
宋远山连忙上前搀扶:“老叔,是我。”
老村长枯瘦的手紧紧抓住宋远山的胳膊:“好,好啊!活着回来就好。”
“当年大伙给你立衣冠冢的时候,我这心里头就直打鼓,总觉着你还活着......”
宋芫撇了撇嘴,这老头,尽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听说你在北疆立了功,现在是大将军了?”老村长小心翼翼地问道。
连圣旨都下了,应该不会有假吧。
宋远山微微一笑,语气平和:“不过是侥幸立功,蒙圣上恩典,封了个闲职罢了。”
老村长浑浊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宋远山的衣袖:“好啊!好啊!咱们张家村终于出了个将军!”
他转身对身后的村老们激动地说道:“快,快去准备祭品,咱们要开祠堂祭祖!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宋远山连忙摆手:“老叔,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这怎么行!”老村长打断他的话,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杵,“这可是咱们张家村百年来最大的喜事!”
宋芫悄悄捅了捅他爹,小声道:“爹,您现在可是咱们村的名人了。”
宋远山无奈地摇头,压低声音回道:”你爹我最怕这种场面。”
接下来的三天,宋家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送礼的、道贺的、攀关系的络绎不绝,连县太爷都派人送来了贺礼。
宋芫抽空去了舒家一趟,送上请帖,邀请舒父舒母来吃顿便饭。
舒母一听,立刻拍手道:“咱确实该去见见亲家了。”
舒父也连连点头:“对对对,还有那些山货,都给亲家带去。”
舒母风风火火地进屋收拾贺礼,舒父则帮忙打下手。
院子里一时只剩下宋芫和舒长钰二人。
这家伙快大半年没回过家,舒母还跟宋芫抱怨来着,说这儿子白养了,一年到头不着家。
宋芫、宋芫能怎么说,只能打哈哈糊弄过去。
舒长钰干的尽是些危险的活儿,宋芫可不敢叫舒母知道。
这不,昨儿回张家村时,宋芫就没让舒长钰陪着,叫他在家好好陪陪爹娘。
这会儿,舒长钰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闻言挑了挑眉:“我也去?”
宋芫白了他一眼:“废话,你可是我‘媳妇’,能不去吗?”
舒长钰哼笑一声,伸手捏了捏宋芫的脸:“胆子不小。”
......
到了宴席这天,整个张家村都沸腾了。
祠堂前的空地上摆了二十多桌酒席,村民们拖家带口地赶来,比过年还热闹。
宋远山穿着一身崭新的藏青色长袍,站在祠堂门口迎客。
六年未见的乡亲们纷纷上前寒暄,有真心实意的问候,也有刻意讨好的奉承。
“老宋啊,你可算回来了!这些年我们可惦记你了!”
“宋将军,您还记得我不?小时候咱们还一起掏过鸟窝呢!”
“远山兄弟,我家小子今年十六了,您看能不能......”
这时,舒家的马车刚好到了。
两家人第一次正式见面,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舒父率先拱手:“这位就是宋兄吧?久仰久仰!”
宋远山也回礼:“舒兄客气了。”
舒母笑吟吟地说:“亲家公,总算见着您了。”
听舒母那般自然地说出“亲家公”这个称呼,宋远山委实有些绷不住,眼角抽搐。
但他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便调整了情绪,客气回道:“犬子这些年,有劳你们照顾。”
“哪里的话。”舒父爽朗一笑,拍拍宋远山的肩,“小宋可是我们家的福星!走走走,今儿个定要与你喝个痛快!”
两家人寒暄着入席。
宋芫被安排坐在两家长辈中间,舒长钰则挨着舒父坐下。
酒过三巡,宋远山和舒父越聊越投机,两个中年人从庄稼收成聊到边关战事,最后喝得满面红光,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舒母则被牛婶拉去女眷那桌,说着家长里短。
至于宋芫,默默吃饭,一声不吭。
有舒长钰这尊大佛在旁,那些想劝酒的,都自动退避三舍。
宴席一直持续到夕阳西斜,村民们才意犹未尽地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