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在沈府坐了小半个时辰,茶喝得差不多了,闲话也聊得差不多了。
蒋夫人舍不得走,蒋至明笑呵呵扶着她起身道:“沈大人,这赴任的确急了些,我还给余小将军递了帖子,晚些去同他拜别,便不多叨扰了。”
沈筝笑着点头,起身将他们送至府门口,古嬷嬷将早已准备好的礼盒递了过去。
朝官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官员离京拜别同僚之时,同僚需得送个“饯行礼”。
而这饯行礼,则有两个含义。
一是向远行之人传递 “舍不得你走” 的惜别之情;二则是寄托 “一路平安”“前程顺遂” 的美好祝福。
礼物可是诗词歌赋,也可以是画作玉器。
若送礼之人本身拮据,送些干粮炊饼也行,多少都是个心意。
蒋至明没有推辞,笑着收下后,与沈筝互相行礼,拜别。
夫妻二人登上马车,确定马车驶离银台街后,激动地搓了搓手,对视:“拆?”
“拆!”
二人达成共识。
他们可太好奇沈大人会送什么饯行礼了。
礼盒被蒋夫人庄重地抱在怀中,铜扣“咔哒”一声打开,盒盖被缓缓掀开,几样小物安静躺在绒布上,其上流转着迷人光辉。
“天啊!”
蒋夫人刚看清盒内之物,马车便重重颠簸一下,她重心倾斜,整个人朝车帘撞去。
“夫人小心!”
蒋至明惊呼出声,一把护住了她.......手中的盒子。
“还好没摔着。”他抱着礼盒,心有余悸,“这些可都是大宝贝,夫人,我之前便听人家说,这琉璃制品摔不得,但凡沾地就碎、碎哎哟夫人轻点儿......”
坐稳身形的蒋夫人揪住他耳朵,咬牙切齿:“这破马车,早该换了!到地方之后,必须给我换个舒坦的马车,听到没有!”
她不怪蒋至明在“二选一”的情况下,没选护着她,反而怪起了马车。
蒋至明嘿嘿一笑:“听到了听到了,夫人放心,到时候给你加棉芯软垫,保管颠不着你。”
小风波过去后,二人视线转回礼盒,又搓了搓手。
蒋至明率先拿起了一副眼镜,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我就说,昨日去东西坊之前,沈大人为何一直问我眼神如何,还画了几个符号考我......”
他小心翼翼地将眼镜架卡上耳朵,乐得摇头晃脑,“合着沈大人在不知道我即将赴任的情况下,便率先给我准备了礼物,嘿嘿。”
这份心意,他认认真真记下了!
戴上眼镜后,眼前略微不适后便蓦然清明,他抬头惊呼:“夫人,这也太清楚了!”
难怪那么多人都想巴结沈大人,这这这这,可太值得巴结了!
蒋夫人手中举着一物,点头附和道:“确实好清楚......老爷,我甚至能看清脸上绒毛。”
“什么?”
蒋至明挪了挪位置,往蒋夫人手中看去,竟意外地瞧见自己戴眼镜的样子。
怎么说呢。
英俊逼人,潇洒不已。
下一瞬,镜中的他又瞪大了眼睛:“这就是他们口中的琉璃镜子?”
方才这面小镜是扣着放的,他以为只是个凑数的小玩意,谁料......
“沈大人这也太大方了......”蒋夫人舍不得将目光从镜子上挪开,摸着自己脸道:“镜中有多少贵妇想要一面琉璃镜子,竟被我捡了便宜......”
捡便宜?
蒋至明轻咳一声,扶了扶眼镜,“夫人如此说就不对了。”
他拿起盒中最后一样小物——琉璃钗,轻轻地给蒋夫人簪上,欣赏道:“沈大人愿送如此重宝给咱们,便是对你夫君我,最大的认可!”
待到地方之后,他将这眼镜往鼻梁上一卡......
谁能不知他蒋至明与沈大人交好?
车轱辘朝永宁伯府转去,二人的笑声被吹散在风中。
......
午时,沈筝乘车去了救济所。
救济所占地宽广,建得急,虽有部分设施还不够完善,但已能正常运转,保证其内百姓的基本生活。
其正门宽约丈余,两扇厚重的榆木大门虽未上漆,却用料扎实,门楣上挂着一块漆木匾,“衔环会救济所”几个大字笔力遒劲,尽显庄严。
正门左侧,是一面告示墙,沈筝带着华铎走了过去。
华铎自告奋勇,对着一则布告念道:“救济所......见、见......”
“规制。”沈筝笑道:“‘救济所规制’。”
华铎闹了个红脸,不服气似的看向另一则布告,惊喜:“主子,这个属下认识!”
沈筝作出聆听状,她自信道:“入所须知!”
“不错。”沈筝毫不吝啬夸奖:“进步很大,估摸待咱们回同安县之时,你便能自行阅读了。但其实这布告张贴在这,是为了给咱们这种人看的。”
试问这世间有几个李宏茂?
识字的流民乞儿当真不多。
所门口看热闹的百姓不少,故二人只在门口驻足一会,便往门内走去。
门口值守之人身着捕快衣饰,手中铁尺崭新,在日光下闪着寒光。
沈筝想,他们应当便是穆清口中的“京畿捕快”——经东陶村房里正一事后,京畿衙门紧了皮子,日日派衙中捕快前来驻守,就害怕救济所又生事端,不好对京兆府交代。
而衔环会刚开始接收流民,人手略有不足,便欣然接受了京畿衙门的好意。
简言之——不用白不用。
“什么人?”捕快打量她们一眼后,便横出了铁尺,“你们不是流民,来救济所作何?”
莫不是又像那相府小姐一般,来自找苦吃的?
“来办差。”华铎从怀中取出令牌,答道。
看着那刻着“衔环会”三个字的黑金令牌,京畿捕快大惊,甚至连铁尺都忘了收回。
早在他们来衔环会值守之前,上司便同他们说过——“衔环会共分四种令牌。会中小管事,佩硬木牌,上刻有其姓名;会中大管事,佩黄铜牌,亦有姓名;会中会长、副会长,佩乌木牌,亦有姓名。”
那时的他们问道:“那还剩一种令牌呢?”
“无名黑金令牌。”上司答道:“整个衔环会只有一枚,乃沈大人所有,若见了黑金令牌,直接跪,准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