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平却尖着嗓子喝道:“好大的架子!镇北侯府就是这般藐视皇恩的吗?”
话音未落,府衙内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哎呀,是京城来的贵客到了?”
沈诗琪摇着折扇,慢悠悠地从门里踱了出来,身后跟着面色平静的顾晗。
她一身月白锦袍,头发用玉冠松松束着,看起来像是刚睡醒的样子,哪有半分迎接钦差的郑重。
赵青云打眼瞧着自己这位连襟。
果然还是同那日回门时见到的一样倨傲。
“顾世子。”
赵青云翻身下马,笑着拱拱手。
“下官赵青云,奉陛下旨意,前来青州接管盐铁事宜。”
沈诗琪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哦,赵大人啊。一路辛苦。”
她侧过身,对朱寻道:“朱大人,还不快给赵大人和这位……崔公公?看茶?”
崔平气得脸都绿了:“赵大人是新科状元,盐铁转运副使!我乃崔家主事!你……”
“行了行了。”
沈诗琪不耐烦地摆摆手,“本世子不管你们是谁,既然来了青州,就得守青州的规矩。”
赵青云从袖中取出明黄色的圣旨,高高举起。
“顾瑾言,接旨!”
沈诗琪这才收了折扇,与顾晗、朱寻等人一同跪下。
赵青云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念诵。
内容无非是整顿盐铁,成立专营司,任命赵青云全权负责青州盐场与工匠署的接管事宜。
“……钦此。”
接旨后,沈诗琪站起身,拍拍膝盖上的灰。
“旨意我听明白了。赵大人打算何时交接?”
赵青云微微一怔。
他本以为顾瑾言会百般阻挠,毕竟这是在割镇北侯府的肉。
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平静,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赵青云压下心头疑虑,道:“事关重大,自然是越快越好。请世子爷交出盐场和工匠署的账目、名册和钥匙。”
“好说,好说。”
沈诗琪痛快地一挥手。
身后的叶青立刻会意,捧着几个早已备好的厚重木盒上前。
“账目、人员名册、库房钥匙,都在这里了。”
沈诗琪指了指,“赵大人点收一下?”
赵青云接过账册,随手翻了翻,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收支,看起来并无不妥。
他看向沈诗琪,试探道:“世子爷深明大义,下官佩服。只是,这雪花盐的秘方……”
“秘方?”
沈诗琪笑了,“赵大人误会了。哪有什么秘方,不过是多费些功夫罢了。”
她指了指顾晗,笑道:“我家夫人嘴刁,嫌市面上的官盐粗粝,硌牙。我便想着法子让她吃得舒心些,就命人用最细的麻布和西山特有的白沙,一层一层地过滤卤水,再用小火慢慢地熬。这法子,费时费力,十斤粗盐都未必能得一斤精盐。本就是我们自家用的玩意儿。”
赵青云和崔平对视一眼。
层层过滤?
这听起来倒也合理,但赵青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原来如此。世子爷真是持家有道。”
赵青云的笑容依旧温和,看不出情绪。
“世子爷真是……情深意重。既然如此,下官便先去盐场和工匠署巡视一番,也好尽快熟悉公务。”
“请便。”
沈诗琪做了个请的手势,
“朱大人,你可得陪好了,万不能怠慢了赵大人。”
……
青州城外的盐场。
这里看起来井然有序,数百盐工正在劳作,晒盐、卤水、结晶……一切如常。
赵青云负手走在田埂上,仔细观察。
这里的盐工看起来精壮干练,动作也算麻利。
晒出来的盐,品质确实比一般官盐要好。
崔平抓起一把盐,在手里捻了捻,虽然不错,但离京城中传闻的“雪花盐”还差得远。
“朱大人,”赵青云的声音很轻,“这就是如今青州雪花盐的盐场?”
朱寻擦着汗道:“回大人,正是此处。”
赵青云走到一处工棚前,这里有几个工匠正在用复杂的沙漏和滤网装置处理卤水。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连忙迎上来行礼。
“这位师傅,你是在提纯精盐?”
赵青云温和地问道。
那管事恭敬道:“回大人,正是。世子爷吩咐的法子,要用这三层沙土、五层细麻过滤,耗时耗力得很。”
赵青云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那套过滤装置,设计得颇为巧妙。
“出盐率如何?”
管事叹了口气:“不高。这麻布精贵,用不了几次就得换。沙土也得从西山运来。十不存一啊。若是卖不出高价,便是赔本的买卖。”
赵青云站起身,若有所思。
传闻还真是夸大的。
这雪花盐并非凭空变出来,而是用钱堆出来的。
顾瑾言这败家子,为了口腹之欲,竟如此靡费。
“去工匠署。”
赵青云心中对顾瑾言原本就不佳的评价又低了几分。
半个时辰后,工匠署。
这里倒是一片繁忙景象。
工匠们正在热火朝天地打造曲辕犁和龙骨水车的部件,叮当作响。
几座高炉也冒着浓烟。
赵青云在工匠署转了一圈,发现这里主要在生产民用农具,并无兵甲的痕迹。
高炉炼出的铁水,质量也属寻常。
他走到一座高炉前,看着工匠们费力地拉动着老旧的风箱。
“这里的风箱,似乎不太够用。”
赵青云状似随意地问道。
负责的匠头抹了把汗:“大人慧眼。这炉温总是上不去,炼出的铁太脆。世子爷也发愁呢,可这青州地界,也找不到更好的鼓风之法了。”
赵青云微微点头。
看来工匠署也只是空有其表,并无传闻中那般神奇。
顾瑾言或许有些小聪明,终究是个不通实务的纨绔。
崔平跟在赵青云身后也看出了端倪。
他低声道:“赵大人,看来这青州的盐铁,油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足。这顾瑾言怕是把功劳都夸大了。”
赵青云没有说话。
一切都太正常了。
正常得仿佛是特意摆出来给他看的一样。
账目清楚,工艺繁琐,成本高昂,产量有限。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青州盐铁不过如此。
不对。
若是世子真这么无能,又怎会在青州站稳脚跟?
“回府衙。”
赵青云带着疑问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