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眼前忙碌的士兵,脸上泛起狰狞邪恶的笑容。
声音虽然刻意压低,却带着一股难以抑制的凶狠。
“快!动作再快一点!”
阿木尔得意地对着几名心腹低语,“明日大雍的那群龟孙子冲进来,就让他们尝尝老子的手段!”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是嗜血的狂热:“我要让整个西门,变成一座烤炉!让这些大雍的贵人们,连人带马,都烧成焦炭!”
李承泽躲在墙后,听得浑身冰凉。
火油!
瓮城。
好毒的计策!
阿木尔这个疯子,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守住西门!
他是要用一座城门,用他麾下守城的士兵作饵,来吞掉大雍的先锋主力!
明日攻城,身为主帅的韩佑必在西门督战。
权景朔的破城车更是攻坚的主力。
一旦城门被撞破,急于建功的大雍将士,定会蜂拥而入。
届时,火光滔天。
狭窄的瓮城,没有退路,数万精锐,连人带马,都会在烈焰中化为焦炭,
那将是何等惨烈的人间地狱!
冷汗,瞬间浸透了李承泽的后背。
他一向精于算计,人心、时局,皆是棋盘上的棋子。
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疯狂的棋手,一上来就掀了棋盘,要跟所有人同归于尽!
李承泽猛地看向黛玉,嘴唇翕动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怎么办?
一个无解的死局,横亘在面前。
是继续执行原计划,让人点燃军械库,断了西疆部族联盟军的后路?
还是想办法,将这个致命的情报送出去?
可怎么送?
城墙上全是阿木尔的眼线!
李承泽的心,沉入了无底深渊。
“郡主……”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哀求。
黛玉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慌乱。
“李大人,这就慌了?”
李承泽一怔,随即苦笑。
何止是慌了。
他感觉自己的定力,在这巨大的压力下,濒临崩溃。
“郡主,此乃绝杀之局。”
“数万将士的性命……”
他越说,心越沉。
最后几乎是喃喃自语,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火海炼狱。
黛玉却轻轻摇了摇头。
“计是好计。”
“可惜,他碰到了我。”
李承泽没听懂。
黛玉没有解释。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瞬间,周遭的喧嚣尽数褪去。
黛玉的意识,如水银泻地,顺着脚下的土地,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整个迪州城的地脉,在她的感知中,化作了一张清晰无比的脉络图。
街道,房屋,城墙……
还有那一条条被紧急挖掘,埋藏于地下的引火沟渠。
以及沟渠尽头,那一桶桶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桐油。
它们的影像,清晰地呈现在她的识海之中。
“土灵。”
黛玉心念微动。
一股无形却厚重的力量,自她身上散发开来。
地底深处,那些被夯实得无比坚硬的引火沟渠。
底部的土壤,侧壁的岩层,正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开始蠕动、挤压、靠拢。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飞沙走石的异象。
一丝丝,一缕缕。
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
它们向上拱起,形成一个个微小的凸起。
又向下塌陷,制造出一道道细密的裂痕。
原本平滑的沟渠,变得坑坑洼洼,暗藏阻碍。
那些深埋的油桶周围,泥土更是变得松软。
一个个装满冰冷桐油的沉重木桶,在土灵的无声控制下,悄然穿梭于地底深处。
它们避开了所有耳目,最终被精准地放置在大雍军械库的下方。
阿木尔为大雍将士准备的、引以为傲的绝杀之计,正在无声无息间,被彻底瓦解。
并悄然转变为他自己的催命符。
而城墙上巡逻的士兵,对此一无所知。
片刻后,黛玉睁开了眼睛。
她看向身旁苦思对策的李承泽,淡淡道:
“好了。”
“城门下的火,点不起来了。”
李承泽猛地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什么?”
“我说,引火的沟渠,被我堵死了。”
“桐油,也被埋入了军械库下。”
黛玉说得云淡风轻。
李承泽像是没听懂,又像是不敢信,喉结上下滚动,愣是没吐出一个字。
堵死沟渠?
移动桐油?
她……她是如何做到的?
她的人明明就站在这里,一步未动,一指未抬!
那个荒谬到极点,却又一次次被验证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又一次炸开。
神鬼之能!
“走吧。”
黛玉的声音,将他从巨大的震撼中拉回。
“该去送你的‘大礼’了。”
李承泽机械地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
他的大脑,依旧一片空白。
很快,两人便来到了军械库后院的墙外。
月色如霜,军械库高大的围墙投下厚重的阴影。
一株巨大的老槐树,枝干虬结,树冠遮天蔽日。
将他们与月光、与墙头巡逻兵的视线彻底隔绝。
“郡主,这里的守卫……比预想中多了一倍。”
李承泽压着嗓子,气息不稳。
一队队士兵手持火把,盔甲碰撞声不绝于耳,将偌大的军械库围得铁桶一般。
“等。”
黛玉只说了一个字。
两人隐在暗处,静静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犬吠。
不是一声两声,而是几十条猎犬同时发了疯。
声音凄厉,划破夜空。
“怎么回事?”
“犬舍那边出事了,快去看看!”
离得最近的两队巡逻兵骂骂咧咧地被调走。
整个后墙的防御瞬间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空当。
就是现在!
李承泽眼中精光一闪,矮身窜出。
他猫着腰窜到老槐树下,摸到一块拳头大的石头。
纵身跃上树,在粗壮的树干上,依着约定的暗号,用力敲击。
一重。
两轻。
如此反复。
……
军械库,锻造房内。
热浪滚滚,火星四溅。
一个赤着上身的壮汉,正机械地抡着铁锤,将一块烧得通红的铁坯砸得火星四溅。
他便是萨曼德。
他脸上,身上,布满了狰狞的伤疤。
纵横交错的疤痕爬满了他的古铜色皮肤,像一条条丑陋的蚯蚓。
他的眼神是死的,空洞麻木,灵魂早已被抽走,只剩下一具充满仇恨的躯壳。
“铛!铛!铛!”
铁锤与铁坯的撞击声,掩盖了世间的一切声响。
忽然。
萨曼德抡锤的动作,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停顿。
他赤着的双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
此刻,他从地底深处,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震动。
那不是铁锤的震动。
而是一种……暗号。
一重,两轻。
一下,又一下。
执着地,从地底传来。
这是他一直等待着的信号!
萨曼德的身体,瞬间绷紧。
他握着铁锤的手,青筋暴露。
每一次挥锤,手臂的肌肉都坟起如山丘。
汗水顺着他纵横交错的伤疤流淌,在滚烫的皮肤上蒸腾起白汽。
但他感觉不到热,也感觉不到累。
依旧面无表情,继续挥舞着铁锤。
“铛!铛!铛!”
敲击声,甚至比刚才更加沉重,更加富有节奏。
但那双空洞的眸子深处。
一簇压抑了太久的复仇之火,轰然燎原!
锻造房外,一名看守的士兵被这声音吵得心烦,忍不住朝里面啐了一口。
“这哑巴,今天发什么疯?”
另一人懒洋洋地靠在墙上,打了个哈欠:“管他呢,阿木尔首领说了,等城破之后,这些人都是炮灰。让他临死前多出点力气,也算废物利用。”
两人浑然不觉,他们口中那个即将被“废物利用”的炮灰,那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里,复仇的火焰,已然点燃。
他缓缓转头。
目光,落在了墙角堆放的那几十桶黑漆漆的桐油上。
眼神,冰冷如刀。
阿布尔。
阿木尔。
血债,当以血偿!
你们的死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