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州市李集镇的便民服务中心里,空调坏了整整三天。墙上老式温度计的玻璃管蒙着层灰,红色液柱像根凝固的血条,死死钉在 32 度刻度上,连相邻的数字都看得模糊。大厅里挤满办事村民,汗味混着劣质香皂的廉价香气,再裹着墙角霉变的潮气,攒成一团黏糊糊的热雾,扑在人脸上闷得发慌。张婶攥着皱巴巴的危房改造申请,蓝布衫后背被汗浸成深灰色,像块吸饱水的海绵,汗珠顺着鬓角白发往下淌,滴在泛黄的纸页上,洇出一个个深色印子,把 “申请人” 三个字泡得发胀变形。
窗口后的办事员小王正对着巴掌大的小镜子挤痘痘,指尖沾着点乳白色脓水,毫不在意地往藏青色工装上蹭 —— 那工装袖口早磨出毛边,还沾着刚才吃麻辣拌溅的红油,像块凝固的血痂,在暗沉的布料上格外扎眼。“同志,这表该找谁签字?” 张婶把申请书往玻璃缝里塞了塞,蒲扇在柜台前扇出热风,扇叶上缠着的线头飘起来,申请书边角被她攥得发皱,指腹按压的白痕嵌在纸纤维里,看得清清楚楚。
小王不耐烦地抬眼,假睫毛上还粘着根细得像发丝的睫毛膏纤维,活像只死蚊子粘在眼皮上。“刘书记开会去了。” 她把小镜子 “啪” 地往抽屉里一塞,塑料壳子撞在铁皮柜上,发出刺耳的脆响,“下周再来,这周他都没空。” 张婶还想追问 “什么时候能开完会”,小王已转回头刷手机,屏幕亮着某直播平台的带货页面,主播扯着嗓子喊 “99 元三件包邮”,她涂着剥落粉色甲油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连眼皮都没再抬一下。
张婶叹了口气,佝偻着背挪到大厅角落。那儿蹲着几个和她一样等签字的村民,老李头捧着卷边的宅基地证明,黄铜烟袋锅子在水泥地上磕得 “笃笃” 响,烟灰簌簌往下掉:“我等了四天了,刘书记天天‘开会’,天天见不着人。” 旁边的王嫂撇撇嘴,露出颗缺角的门牙,声音压得低却透着气:“昨天我在镇口看见他了,坐开发商的黑色宝马走的,哪是开会?分明是去吃酒!”
此刻的刘书记,正坐在镇东头醉仙楼 “牡丹厅” 的红木椅上。包厢里中央空调开得足,冷风裹着檀香往衣领里钻,他敞开的白衬衫领口别着串金貔貅,空心珠子被擦得锃亮,随着呼吸在锁骨间晃悠,活像只叮在肉上的金虫子。红木麻将桌的绿呢面沾着圈酒渍,他左手在桌上 “啪” 地甩出张九条,牌背面的龙纹被汗渍浸得发暗,右手端着的五粮液杯沿沾着圈油光 —— 是刚才吃红烧肉时,肥肉油蹭上去的。
“刘书记,这扶贫车间的审批,您可得多费心。” 开发商老李往他面前推了推塑料筹码,翡翠戒指在暖黄灯光下泛着贼绿的光,每颗筹码都代表五千块现金,码在桌上像座迷你银山,“车间盖起来,您亲戚那建材生意,不也能跟着多赚点?” 老李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嘴里的金牙闪了闪,话里的暗示明晃晃的。
刘书记的牌搭子 —— 民政办主任老王突然捂住手机,眉头拧成疙瘩,声音压得像蚊子叫:“张家庄的危房塌了,砸伤个孩子,村主任问怎么办。” 他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按了按,又补了句:“是张婶家的孙子,就是上次来服务中心要危房改造签字的那个老太太。”
“慌什么。” 刘书记摸起张白板,手指在牌面上蹭了蹭,把汗渍抹得更匀,“让村主任先送镇卫生院,我这局打完再说。” 他把杯底的酒一饮而尽,辛辣液体滑过喉咙,喉结滚动时,金貔貅撞在衬衫纽扣上,发出 “叮” 的轻响,“多大点事?镇卫生院治不了再转市医院,还能让个孩子死了?”
包厢门被推开,服务员端着银盘进来,盘里躺着条清蒸石斑鱼,鱼眼圆瞪,底下垫的生菜还带着水珠。“刘书记,您点的鱼来了。” 服务员声音裹着谄媚,刘书记挥挥手让她把鱼放自己面前,筷子没动先夹了块冰镇西瓜 —— 这季节的西瓜要二十块一斤,他却吃得漫不经心,籽吐在骨碟里,堆成一小堆黑粒粒。
救护车的鸣笛声从街道那头传来时,刘书记刚和了把清一色,牌面摊开全是 “条” 字,老李和老王赶紧鼓掌,嘴里说着 “刘书记手气好”“刘书记厉害”。老李笑着往他西裤兜里塞了个牛皮信封,钞票塞得太满,把裤兜撑出个直角,布料都快崩开了,边角戳得刘书记胯骨生疼。“刘书记,您看这钱……”
“放心,下周就给你批。” 刘书记拍了拍兜,感受着钞票的厚度,嘴角笑出褶子,金貔貅晃得更欢,“人命关天的事,晚点处理不碍事,孩子嘛,皮实。” 老李凑过来,热气喷在刘书记耳边:“晚上还有个洗浴中心的局,我请了两个‘技师’,手法特别好,保准您舒服。” 刘书记眼睛瞬间亮了,金貔貅在领口晃得像要飞起来。
镇卫生院的走廊里,灯光惨白得像停尸房的裹尸布。张婶抱着额头流血的孙子,孩子小脸上沾着尘土,眼睛闭着,睫毛上挂着泪珠,呼吸微弱得像根快断的细线。村主任搓着手,汗从额头往下淌,滴在磨破的解放鞋上,洇出小湿痕:“刘书记在忙…… 要不咱们先凑钱转院?” 张婶的手抖得厉害,孙子的血蹭在她蓝布衫上,像朵绽开的红梅,刺得人眼睛疼。
话音未落,急诊室的门被推开,穿白大褂的医生举着 x 光片,眉头拧成疙瘩:“孩子颅内出血,镇卫生院治不了,必须马上转市医院,晚了就来不及了!” 张婶 “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磕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疼得她龇牙咧嘴却顾不上揉:“医生,救救我孙子,我就这一个孙子啊!” 她往医生手里塞钱,那是她攒了半年的养老钱,皱巴巴的票子上还沾着点面粉 —— 早上烙饼时蹭的。
靖州市交通局的车库里,王局长的黑色帕萨特正缓缓倒车。车身擦得锃亮,连轮毂缝里的灰都被擦干净了,车牌照后两位用块黑布遮着 —— 这是司机小周的 “小心思”,怕被人拍下来传到网上。小周把保温杯塞进副驾,杯里的枸杞和黄芪在热水里打着旋,水面浮着层油星子 —— 这是他早上五点起床熬的药,用的野山参花了半个月工资,专门给王局长母亲补身体的。
“先去陵园路菜市场,绕着走,别从局门口过。” 王局长对着后视镜系领带,阿玛尼领带的标签还别在领角没剪 —— 这是开发商送的,他舍不得剪,就想让别人看见。“我妈就爱吃张记的豆腐脑,多加辣油,再买两斤糖糕,要刚出锅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帕萨特拐进陵园路菜市场时,摊贩们像见了熟人似的,纷纷往车边凑。李大姐抓着两把菠菜跑过来,用稻草捆得整整齐齐,叶子上还挂着水珠:“王局,刚从地里摘的菠菜,给老太太尝尝鲜。” 她直接拉开后车门,把菠菜往真皮座位上放,沾了点泥点,又赶紧用围裙擦了擦,生怕弄脏了。王屠户拎着块带骨的五花肉,油汪汪的油纸包着,在车门上蹭出片油渍:“王局,这肉炖着香,给老太太补补身子。”
王局长摇下车窗,笑着摆手:“不用不用,你们挣钱也不容易。” 嘴上这么说,却没伸手拦着,任由他们往车里塞东西。卖水果的递来袋车厘子,红色果子装在礼品盒里,一看就不便宜;卖鸡蛋的把一篮土鸡蛋放在副驾脚下,鸡蛋上还沾着鸡粪,透着股土腥味。“王局,您姑娘下周订婚?” 卖糖糕的张叔递来袋喜糖,红色糖纸在仪表盘上闪了下,“到时候可得请我们喝喜酒啊!”
王局长笑着应承,心里却在盘算 —— 姑娘订婚要用的烟酒还没着落,正好让开发商 “意思意思”,省得自己掏腰包。车开离菜市场时,后车厢已经堆满东西,像辆小货车,连副驾脚下都塞得满满当当。小周小声提醒:“局长,这要是被人看见……” 王局长瞪了他一眼,声音沉下来:“我妈病着,拿点东西怎么了?再说,我这是‘体察民情’,跟摊贩搞好关系,方便以后工作!”
下午三点,帕萨特停在私立医院门口。这医院的 VIp 病房一天要两千块,王局长母亲住的套间带独立卫生间,还有专门护工。他扶着母亲刚下车,就看见对面马路上拐过来辆黑色轿车,车身上 “纪检监察” 的白色字样格外刺眼 —— 是纪委的车!王局长的脸瞬间白得像纸,慌忙把手里的药袋塞进小周怀里,声音发颤:“快,把药藏起来,就说我们去局里扶贫点调研,路过这儿给老太太拿药!”
小周手忙脚乱地把药袋塞进后备箱,母亲的轮椅在门诊大厅大理石地面上划出 “吱呀” 声,像根生锈的锯条在拉木头,听得人心烦。王局长的皮鞋踩在地面上发飘,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虚浮。护士台的电子屏亮着 “下午就诊高峰”,旁边公告栏贴着 “严禁公车私用” 的红色标语,字像针似的扎得他眼睛疼。他突然想起上周开作风建设会时,自己还在台上拍着桌子喊 “公车姓公不姓私,谁也不能搞特殊”,台下掌声雷动,现在想来,那些掌声像巴掌似的,狠狠抽在他脸上。
汉东省发改委的办事大厅里,中央空调的冷风很足,却吹不散林科长脸上的不耐烦。他正用指甲剔着搪瓷茶杯里的茶叶梗,杯沿有个豁口 —— 去年摔的,杯身上 “为人民服务” 五个字掉了大半漆,剩下的笔画歪歪扭扭,像在嘲笑。某新能源企业的张总已经在这儿等了两小时,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西装,裤膝盖处磨出的白痕格外显眼 —— 那是跑了七趟发改委留下的,每次来都要等至少一小时,林科长总有 “借口”:要么 “材料不齐”,要么 “需要集体研究”。
“你们这材料太糙。” 林科长把可行性报告往桌角一推,纸页撞在铁皮柜上弹回来,差点掉在地上,张总赶紧伸手去接,指尖碰到林科长的茶杯,热水溅在手上,烫得他猛地缩回手,指尖瞬间红了片。“环评这块缺第三方认证,回去补。” 林科长的语气像冰,手指在报告上戳了戳,指甲缝里还沾着点黑泥,看着脏得刺眼。
张总赶紧从公文包里掏出刚打印的补充材料,纸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 —— 是他早上五点去打印店加急做的:“林科长,我们找的是省环科院,资质绝对没问题,您看这是认证证书复印件……” 他把材料递过去,手指因为紧张微微发抖,公文包里还装着员工工资单,这个月批文再下不来,生产线就没法开工,员工们就要失业了。
“我知道省环科院。” 林科长的钢笔在纸上画着圈,墨水把 “投资金额” 四个字涂成黑块,像块难看的疤,“但这报告写得太乱,得请专业机构润色,不然领导看不懂。” 他顿了顿,抬眼瞥了张总一眼,嘴角勾起抹隐晦的笑,像条吐信的蛇:“我认识家咨询公司,水平高,就是收费贵点,你要是需要,我可以帮你联系。”
张总心里咯噔一下 —— 他听同行说过,这 “咨询公司” 就是林科长自己开的,所谓 “润色费” 其实是索贿。他攥了攥拳头,指节发白:“林科长,这……”
“你要是不想找也行。” 林科长把报告往抽屉里一塞,“那你就慢慢等,等我们研究完再说,少则一个月,多则半年。” 他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茶叶梗在嘴里嚼得 “咯吱” 响,声音听得人牙酸。
张总咬了咬牙,跟着林科长走到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里。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亮了又灭,绿光把林科长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只佝偻的耗子。张总往林科长的黑色公文包里塞了个信封,里面是五万块现金 —— 从家里存折取的。林科长捏了捏信封厚度,脸上露出满意的笑,他把钱掏出来数了数,手指沾着唾沫,动作在绿光里显得格外猥琐。“下周来拿批文。” 他把钱揣进内兜,衬衫第二颗纽扣因为动作太大崩开了线,露出里面灰扑扑的背心,透着股穷酸又贪婪的丑态。
三个月后,企业奠基仪式上,鞭炮声噼里啪啦响,张总却望着铲土的挖掘机发呆。为了那批文,他前前后后花了十五万 “咨询费”—— 第一次五万,第二次八万,第三次两万,每次林科长都有新 “理由”:一会儿 “领导觉得材料还需完善”,一会儿 “要补充额外说明”。原定的进口生产线预算被压缩,只能买二手设备,调试时出了好几次故障,耽误了工期。林科长发来的微信还在屏幕上:“下次有项目还找我,保证快。” 张总看着那条微信,手指在屏幕上攥得发白,真想把手机摔在地上砸个稀碎。
阳州市民政局的办事窗口前,陈大姐把低保证件往玻璃上一拍,“啪” 的一声震得旁边笔筒都晃了晃。她的银镯子在柜台沿磕出闷响,镯子上刻的 “福” 字已经磨平 —— 那是老伴结婚时送的,老伴走了十年,她一直戴着,磨平的字像磨淡的念想。“为什么停发我家低保?” 陈大姐的声音带着哭腔,假牙在嘴里打滑,说话有点漏风,“我儿子尿毒症还在透析,每个月要花八千多,停了低保,我们娘俩怎么活?”
工作人员小李正对着电脑啃苹果,果皮随手扔在键盘上,键盘缝里卡着不少果屑和饼干渣,看着脏得恶心。她穿着件粉色卫衣,上面印着 “我爱追星” 的字样,头发扎成乱糟糟的丸子头,碎发飘在脸上像堆杂草。“系统显示你儿子名下有车。” 她滑动鼠标的手指沾着果泥,把屏幕上的车辆信息往陈大姐那边转了转,语气透着不耐烦,“政策规定,名下有车不能领低保,我就按系统办事,别找我。”
“那是他岳父的车!” 陈大姐的声音陡然拔高,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滴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水痕,“我上次就跟你们说过,行驶证上是他岳父的名字,你们怎么不查清楚?” 她从兜里掏出儿子的透析病历,往玻璃缝里塞,病历本已经被翻得卷边,里面夹着厚厚的缴费单,每张单子上的数字都像把刀,扎在她心上 —— 那是儿子的救命钱。
小李把苹果核扔进桌下的垃圾桶,塑料筐里的果核已经堆成小山,散发着酸臭味。“有异议找领导,我就负责录系统,别的不管。” 她从抽屉里拿出小镜子和口红,对着镜子涂口红,是死亡芭比粉的颜色,涂得歪歪扭扭,像在嘴唇上抹了层颜料,镜面映出陈大姐涨红的脸,像个熟透的番茄。“别在这儿吵,影响我工作,我还得追星呢。”
陈大姐在局长办公室门口等到天黑。走廊的感应灯一次次熄灭,每次灭了,她都得咳嗽一声才能亮,喉咙咳得发疼,像有根刺扎着。她摸出兜里的透析缴费单,上面的数字 “8650 元” 被红印章盖着,像滴血,触目惊心。突然想起早上出门时,儿子虚弱地躺在床上说:“妈,我不透析了,太费钱,不如把钱留着给你养老。” 她当时就哭了,抱着儿子说:“妈就是砸锅卖铁,也得让你透析,妈不能没有你。”
局长办公室的门终于开了,王局长打着哈欠走出来,手里拎着公文包,身上喷着淡淡的香水,脚步匆匆像要赶场。陈大姐赶紧迎上去,把情况说了一遍,王局长皱着眉听,时不时看一眼手表,显得很不耐烦:“我知道了,明天让小李查一下,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陈大姐还想再问 “明天几点能有结果”,王局长已经快步走了,皮鞋踩在走廊里的声音越来越远,留下她一个人站在黑暗里,像尊孤零零的雕像。
祁同伟在省委常委会上把举报信拍得山响,信封 “啪” 地撞在会议桌上,信纸掉出来飘在桌角,像片没人要的废纸。信封上 “吕州市李集镇” 的邮戳被他的拇指按出黑印,指腹因为用力而发红,青筋都露出来了。“刘书记在醉仙楼喝得酩酊大醉,搂着开发商打麻将时,老百姓的房子塌了,孩子颅内出血等着救命!” 他的声音带着怒火,在会议室里回荡,震得屋顶的吊灯都晃了晃,“这就是我们的干部?这就是为人民服务?”
组织部长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灯光,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语气带着点辩解:“上周刚发了《关于严禁工作日饮酒的通知》,还组织了集中学习,没想到……”
“通知在酒桌上当杯垫吗?” 祁同伟的茶杯底在会议桌上磕出白痕,陶瓷杯盖震得跳起来,“林科长索贿十五万,把企业逼得用二手设备;王局长公车私用全年八十七次,去菜市场拿东西、去医院送母亲、去学校接孙子,哪样是为公?阳州市民政局窗口被投诉三十回,群众办事要看脸色、受刁难 —— 这些作风问题,比贪污更伤民心!老百姓看见这样的干部,心里怎么想?他们会觉得党和政府不为民做主,会寒心!”
纪委书记翻开笔记本,某页记着 “干部作风整顿月方案”,字迹工整,钢笔尖在 “明察暗访” 四个字上悬着,墨水在纸上洇出个小点儿:“我建议从领导干部抓起,先查公车私用,给每个公车装 GpS,实时监控轨迹;再查工作日宴饮,联合市场监管局,突击检查各大饭店包厢,抓现行!”
组织部长点点头,补充道:“还要建立作风考核机制,把群众满意度、办事效率、纪律遵守情况都纳入考核,考核结果直接和晋升、奖金挂钩,不合格的就调岗、降级,甚至免职!”
祁同伟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桌沿轻轻敲着,节奏沉稳却透着决心:“还要强化党性修养培训,让干部们去基层体验生活,去贫困户家里住几天,跟老百姓一起吃糠咽菜,看看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别让他们忘了,自己是为谁当官,为谁服务的!”
吕州市的作风整顿大会开在镇电影院里。电影院的红色座椅已经褪色,地上散落着瓜子皮和纸巾,空气里飘着股陈旧的霉味。刘书记站在台上做检讨,手里的稿子被他攥得发皱,边角都卷了,声音断断续续像台没油的拖拉机,时不时还卡壳。他的领带歪在一边,白衬衫上还沾着昨天宴饮时溅的油渍,是块深褐色的,像朵恶心的脏花,在台上格外扎眼。台下坐着全镇的干部和村民代表,有人举着手机录像,闪光灯亮个不停,把刘书记的脸照得一会儿白一会儿黄。
突然,台下响起抽泣声。张婶抱着个相框从观众席前排站了起来,相框里是她孙子在医院的照片 —— 孩子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苍白得像纸,连嘴唇都是青的。“刘书记,你在这儿开会的时候,我孙子在医院抢救;你在醉仙楼喝酒的时候,我在挨家挨户凑透析费!” 张婶的声音抖得厉害,眼泪滴在相框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水痕,“你这官,是为老百姓当的吗?你对得起这身衣服吗?”
台下瞬间炸了锅,村民们纷纷喊着 “下台”“道歉”“还孩子公道”,声音像潮水似的涌上台。刘书记的脸涨成猪肝色,头埋得越来越低,金貔貅在领口晃悠,像个认错的孩子,却没一句真心道歉的话。纪委的工作人员走过来,从两侧架住他的胳膊,把他带了下去,他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狼狈,脚步都有些踉跄。
靖州市的公车 GpS 监控系统上线那天,交通局的会议室里挤满了干部。大屏幕上显示着每个公车的实时轨迹,王局长的帕萨特轨迹被标成刺眼的红线,从菜市场到医院,从学校到商场,密密麻麻的路线像条捆住手脚的锁链,把他的 “私事” 全暴露在阳光下。王局长坐在角落里,头低得快碰到桌子,耳朵尖通红,像被人扇了耳光。
司机小周进来送文件时,手里捧着本《公车使用登记册》,第一页就是王局长的签名,日期是上周三 —— 那天他用公车去接孙子放学,还顺便给老婆买了套两千多的化妆品。“王局,这登记册需要您补签……” 小周的声音很小,却像颗炸弹,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在王局长身上。王局长接过登记册,钢笔在手里抖了半天,才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歪歪扭扭,和平时潇洒的签名判若两人,连手都在抖。
会后,王局长的公车被收回了,他只能开自己的旧车上班。路过陵园路菜市场时,摊贩们不再往他车里塞东西,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嘲讽,还有点解气。他摇下车窗想打招呼,没人再理他,连卖糖糕的张叔都转过身去,忙着招呼别的顾客。他突然觉得,那些曾经的 “好处”,现在都变成了巴掌,狠狠抽在他脸上,疼得火辣辣的。
发改委的办事大厅加装了监控探头,摄像头对着每个办事窗口,实时画面直接传送到省纪委的平台上,连工作人员抠鼻子、玩手机都看得清清楚楚。林科长坐在窗口后,摸茶杯的手悬在半空,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剔茶叶梗、刷手机,连坐姿都端正了不少。某科技公司的申报材料刚递进来,系统就自动弹出 “缺项提示”,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缺什么材料、去哪里补、需要多长时间,旁边还附带着补正模板,连字体、行距都标好了,一目了然。
林科长正想找个由头再刁难几句,就看见张总在大厅角落填满意度评价表。张总的笔在 “服务态度” 那栏犹豫了很久,最终按下了 “不满意”—— 上次林科长索贿的事,他还是没忍住,向纪委举报了,材料和转账记录都交了上去。监控屏幕后的纪委工作人员看着这一幕,在笔记本上记下:“发改委林科长,群众满意度低,存在索贿嫌疑,需重点核查。”
阳州市民政局的窗口前多了台服务评价器,红黄绿三个按钮亮着,分别是 “满意”“基本满意”“不满意”,按钮旁边还贴着 “您的评价是我们改进的动力” 的标语。小李给陈大姐办理低保恢复手续时,手指在键盘上抖得厉害,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 她已经被局长批评了,还写了两千字的检讨,要是再被投诉,就要被调到偏远的乡镇网点去,离市区几十公里,上下班都不方便。
玻璃柜台上的 “微笑服务” 标牌被阳光照得发烫,小李看着陈大姐递过来的透析病历,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透析记录,最近一次的日期是昨天,费用是 8650 元,数字旁边还画着红圈,是医生标注的 “急需缴费”。她突然想起自己昨天还在抱怨工资低、工作累,现在看着这些数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酸酸的。“阿姨,对不起,上次是我态度不好,您别往心里去。” 小李的声音很小,却很真诚,“低保已经恢复了,这个月的钱会尽快打给您,您放心。”
陈大姐看着评价器,犹豫了一下,按下了 “基本满意”。“姑娘,以后办事认真点,多问问多查查,老百姓过日子不容易,别让我们再跑冤枉路。” 她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多了点包容。小李点点头,给陈大姐倒了杯热水,杯子是新的,上面印着 “民政为民” 四个字,热水冒着热气,在玻璃上蒙了层雾。
祁同伟在省委大院的公示栏前驻足。最新一期的作风考核排名贴在最显眼的位置,吕州市李集镇排在末位,红色的 “待整改” 印章格外醒目,下面还写着整改期限和责任人,连整改措施都列得清清楚楚。某新能源企业送来的锦旗挂在大厅中央,红色锦缎上绣着 “廉洁高效,为民服务” 八个金字,在日光灯下泛着光,针脚里还沾着点车间的机油 —— 那是张总亲自送来的,他说:“现在批文好办了,不用再送钱、托关系,这锦旗是我们全体员工的心意,谢谢省里的好政策!”
走廊尽头的会议室里,党性修养培训班正在上课。投影仪打出的照片上,刘书记在危房改造现场搬砖,汗水浸湿了他的衬衫,金貔貅已经摘了,换成了普通的塑料吊坠;王局长的公车停在扶贫点门口,他正帮村民卸化肥,裤腿沾着泥,脸上还沾着点灰;林科长坐在企业的车间里,帮技术人员修改申报材料,手里拿着笔,听得很认真,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傲慢;小李站在低保户家里,手里拿着慰问品,笑得很真诚,还帮老人收拾了桌子。
台下的干部们看着这些照片,有的若有所思,有的红了脸,还有的低下头,像是在反思自己。祁同伟坐在最后一排,看着这一幕,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窗外的梧桐叶落在纪检委的举报箱上,箱口的锁被擦拭得锃亮,没有了之前的锈迹。有片叶子顺着投递口滑进去,像封无字的信,在寂静的箱底轻轻颤动,仿佛在诉说着这场作风整顿带来的改变,也预示着汉东省官场越来越清朗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