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当这三个字从李今越口中吐出,李世民的心头莫名一紧。
他不由得皱起眉头,沉声问道:“李林甫?”
“不错。”李今越点了点头:,“二凤陛下,您还记得我之前说过,有一个人在宰相的位子上,一坐,就是十九年吗?”
李世民的心猛地一沉,他当然记得,那个让他心生警惕的“例外”。
“那个人,就是李林甫。”李今越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我先给您介绍一下他吧。说起来,李林甫也是李唐宗室出身,要论辈分,他还是您的族孙呢。”
此言一出,李世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不过,您别看他出身高贵,但他的文化水平,却并不怎么样。”李今越摇了摇头:“《旧唐书·李林甫传》中评价他:林甫无学术,仅能秉笔。因此,他并未参加科举,而是靠着门荫入仕。后来,他娶了楚国公姜皎之女,又凭借其舅父姜恪的助力,这才挤进了权力的圈子。”
裙带关系,门荫入仕。李世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一生最看重的,便是唯才是举,不问出身。魏征一介寒门,房玄龄、杜如晦也非顶级世家,可他们都凭着自己的才干与品行,身居高位,辅佐他开创了贞观之治。
可这个李林甫,一个几乎没什么学问,全靠着宗室身份和姻亲关系上位的人,是如何爬到宰相之位,并且一坐就是十九年的?
他实在想不通,李隆基的眼光,是如何从姚崇、宋璟、张九龄这样的人物,跌落到如此地步的!
“要说起李林甫为什么能如此得到李隆基的信任,又为什么能那么精准地揣摩到李隆基的心思,那咱们,还得从公元733年,也就是开元二十一年说起。”
李今越顿了顿,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地上那个早已失魂落魄的身影。
“开元二十一年,正苦恼于如何在外朝获得大臣支持,来帮助自己的第三子,寿王李瑁,夺取储君之位的武惠妃,突然接到了一个小宦官传来的消息。时任吏部侍郎的李林甫,托人带话,说他‘愿保护寿王’。”
此言一出,趴在地上的李隆基身子又是一僵。
武惠妃,李瑁……这些名字,像一把尖刀,再次刺入他悔恨交加的心脏。
李今越挑了挑眉,继续说道:“要说这李林甫,是如何精准地洞悉了武惠妃的心思,这就要提到他在官场坐了多年冷板凳后,悟出了开元年间官场沉浮的要领。”
“那就是,咱们这位唐明皇,是一个有着极强个人意志的皇帝。无论你是什么出身,只要你的目标与他契合,就能扶摇直上。可一旦你触碰到了他的红线,不管你功劳多大,也照样会被立刻抛弃。”
“所以,李林甫得出了一个结论。”
“及时迎逢人主之意,才是通往相位的终南捷径。”
李世民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明白了,自己这曾孙的性格,就像是一把双刃剑。
若是李隆基能时刻保持清醒,善用这份“自主”,便能驾驭贤臣,开创盛世。可若是他开始懈怠,开始沉溺于奉承……李世民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龟兹城将士们那苍老的脸庞,与那座被战火焚毁的长安城。
后果,他已经看到了。
“迎逢人主这一点,其实此前的张说也做到了。”李今越的声音将李世民的思绪拉回:“但他毕竟是个文人,有时候放不开。”
“可李林甫,没有这种包袱了。”
“为了能精准地掌握李隆基的喜好,他将李隆基身边的妃子、宦官,纳入了自己拉拢的范围。从此,玄宗但凡有什么想法,通过宫内的宦官,李林甫总能第一时间知晓。”
“于是,等到朝堂上讨论政务时,李林甫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说进了咱们明皇的心坎里。你说对不对啊?李隆基?”
李今越顿了顿,笑意盈盈的看向地上的身影。
“不是的!”李隆基闻言猛的抬起头,开始为自己辩驳:“太宗!孙儿用李林甫,并非只因他说话好听!他……他……”
李今越立刻笑着接上:“你是想说,李林甫也是有本事的,对吧?”
李隆基被她这么一抢白,瞬间又没了声音。
李今越转头看向李世民,神情竟是难得地认真了几分。
“我不否认。”
出乎意料的,李今越竟然点了点头。
“二凤陛下,确实,您别看李林甫读书不行,但在权术、吏治和察言观色这些方面,他有着异乎寻常的天赋。不过,这些咱们后面再说。”
“咱们先继续说,他是如何上位的。”
李世民压下翻涌的情绪,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咱们先前说到,武惠妃收到了李林甫的主动投靠,她对此极为满意。而这一切,都得益于李林甫在宫内早已铺垫好的关系网。很快,他的机会就来了。”
“同年,宰相裴光庭病逝,韩休接任。可短短数月之后,韩休便也向李隆基提出了辞呈。”
“得益于李林甫的布置,加上武惠妃在暗中的助力,韩休竟然在辞职之前,向李隆基举荐了李林甫。”
“而李隆基自己也觉得,李林甫这个人,不仅说话中听,办事能力也确实不错。于是在公元734年,李林甫升任黄门侍郎。”
“同年五月,李林甫再转礼部尚书,加‘同中书门下三品’,正式拜相(宰辅)。”
“在经历了大半辈子的努力后,李林甫终于品尝到了宰辅大权的滋味,但此刻他距离首席宰相他还有一道坎没过,因为排在他面前的还有侍中裴耀卿,以及中书令张九龄。”
听到此处李世民已经知晓了,事到如今,为了更进一步,这李林甫一定会因为宰相之位拉开一场明争暗斗的权利之争。
而此刻,李今越也是看向了李世民,说道:“二凤陛下,此前咱们已经说过了,当时张相因为屡屡谏言,已经惹得李隆基不喜。而在此过程中,办事得当说话又好听的李林甫,偏偏靠着迎逢人主之意的优势,在李隆基的面前赚足了好感。”
“尤其是在封赏牛仙客一事上,李林甫更是将他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他藏在暗处,他一面,指责张九龄不识大体,不体谅陛下的爱才之心;另一面,又大肆宣扬牛仙客的功劳,为他鸣不平。”
“而咱们这位唐明皇呢?”李今越轻笑一声:“因为有了李林甫的支持,也是大胆地赐牛仙客为陇西县公,食实封三百户。”
李世民听得一阵头疼,气的心肝乱颤!他指着地上瑟瑟发抖的李隆基,怒声骂道:“好赖话!你特么的好赖话是一句也听不明白是不是!一个是为我大唐江山计,一个是为你一人私心谋!你这都分不清吗?!你到底是怎么堕落成这个样子的!”
李隆基听着太宗的怒骂,更是一句话也不敢反驳,只是将头埋得更深。
李今越见李世民气得不轻,连忙上前安抚了几句,随即才继续说道:“唉,因为李林甫的搅局,张相和李林甫的梁子也算是彻底结下了。也因此,张相一直很看不上李林甫,并认为李林甫讨论政务时说话像是醉汉呓语,不值一听,而两人的矛盾也越来越深。”
随即李今越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因为种种梁子,加上张相的改革触及了权贵们的利益,李林甫在牛仙客事件后,便开始持续地暗中打压张九龄。”
说到这里李今越也是不由的冷笑一声:“也是,张相下过基层,明白百姓的苦楚,可以说是百姓的父母官,更是提出了‘不历州县,不拟台省’的政策。”
“可李林甫就不一样了!这种宗室出身的人,最明白咱们明皇的大唐需要什么!”
说着,李今越忽然挺直了腰板,一步一步走向了李隆基,装出了一副大义凛然的语气,用一种夸张声调说道:“他也最明白咱们明皇想要的是什么!这种理解!这种共情!你张九龄能想明白的吗?!”
“大唐的疆域能收缩吗?皇室权贵的开销,你负责吗?”
随即,她走到李隆基的身边,声音更加激昂,仿佛自己就是那个口蜜腹剑的李林甫。
“你们这帮忠良贤臣!根本不懂我们玄宗好大喜功的心!臭科举的!跑到我们长安来要饭来啦?!”
说完,李今越还看向了李隆基,笑吟吟地问道:“你看我说的对不对啊?李隆基?有没有像李林甫一样,把话都说到你的心坎里?”
可李隆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话语刺激,他猛的抬起头,激动地反驳道:“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均田制没了!府兵制也已经持续不下去了!是!张九龄是厉害!他是贤相!他想抑制土地兼并!他想整顿吏治!可边境呢!边关怎么办!”
“国库的花销!哪一样不需要钱!府兵制用不了,为了维持边境的稳定,募兵就要花更多的钱!这些钱从哪里来!”
“张九龄他能搞来钱吗!他能吗!他不能!可李林甫能!”
听到这话,李今越不由的又笑了,她悠悠地问道:“是吗?那李林甫给你搞过来的钱,你都维持募兵,或者花在国家上了吗?”
此言一出,李隆基的嘶吼戛然而止,瞬间一噎,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需要我提醒你在李林甫上位后你又干了什么吗?”李今越一字一顿的说道:“开元二十八年至天宝六载,你拿至少相当于全国数年赋税的钱,扩建华清宫。你跟谁去的,不用我提醒你吧?”
“不!不!”李隆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惊叫了起来:“别说了!别说了!”
而此刻,李世民已经听出意味来了,他这个好曾孙!在罢黜了贤相,任用了一个擅长逢迎的奸佞之后,竟然开始如此奢靡无度,挪用国帑,只为一己之私!堕落成这个样子!
李世民只觉得眼前发黑,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他捂着胸口,猛地站起身来,对着李隆基怒吼道:“你住口!”
随即,他看向李今越,强压着怒气说道:“今越,你接着说。”
李今越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陛下,张相与李林甫的政治斗争,想必您刚刚也看出来了。李林甫有了咱们唐明皇的支持,又有满朝被触动了利益的勋贵作为盟友,张相自然是斗不过他们的。所以,开元二十四年,张九龄被罢相,贬为荆州大都督府长史。”
“开元盛世的最后一位贤相,也就此离开了大唐的政治中心的舞台。最终,这场权力斗争,以李林甫的完胜而告终。”
“自此,咱们的唐明皇在弄走了一个个会在他耳边叭叭叭的忠良贤臣之后,终于可以放开手脚的干自己的‘大事业’了。”
“首先,自然就是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了,最典型的表现就是,犯爹瘾,只要你叫咱们唐明皇一声爹,甭管你是谁,科技、文化、教育、生产力,通通给你。比如,吐蕃。”
说罢,李今越看向了李隆基,咬牙切齿地问道:“不知道唐明皇现在后不后悔啊?安史之乱后,人家可是也杀进长安,烧杀抢掠呢。”
“孽障!”
李世民一听到“吐蕃”这两个字,额角青筋暴起,他“呛啷”一声,竟是直接抄起身边的唐刀,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等等!等等!二凤陛下!”李今越见状大惊,赶紧一把死死拉住李世民的胳膊,“您冷静点!咱还没说完呢!你现在这身子骨年轻力壮的,李隆基都七老八十了,你这样给他一下他怕不是人直接就没了!你先忍忍!先忍忍啊!”
李世民被李今越拽住,胸膛剧烈地起伏,可他死死地盯着李隆基,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好好好!”李世民喘着粗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个孽障!你行,你真行!人家叫你一声爹,你就什么都给人家!”
“你等着,朕倒要看看,你特么的还能干出什么荒唐事来!”
随即,他喘着粗气,对李今越说道:“今越,你接着说!”
李今越见他暂时冷静下来,这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其实到这里,李隆基一直在平衡各方势力,同时他用完一批人后,便会开始扶持新的势力。其中有一批人便是,番将。”
“开元二十四年,河北前线的一个将军打了败仗,回朝廷问罪。张九龄当即力主,要按律斩了他。“可李林甫和李隆基,却觉得这是个收买人心的好机会。李林甫在旁劝说,说此人虽然有罪,但其勇武可用,不如赦免其罪,令其戴罪立功,必能感恩戴德,誓死效忠。”
“李隆基深以为然,随即下旨,赦免了他的死罪。”
随即,李今越便看向了李世民,一字一顿地说道:
“而这个被赦免的胡人将军,名叫安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