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大旱的荒年之中,先前那些没田地的村民们,早早的就毫无留恋地走了;有田地的舍不得祖产,还在咬牙硬撑。像大刘庄这般靠山近的村子,村民们还能进山寻些野菜、嫩树叶、野果子,甚至逮些癞蛤蟆、小虫子充饥,勉强能再撑阵子。可那些远离山林、田地少又没存粮的,早已开始卖田卖地卖房,实在卖不掉的就直接扔了,收拾些细软要么投亲靠友,要么跟着逃荒的队伍走了。
这些日子,干旱一天比一天厉害,外面的人日子越发艰难,云家却始终没再发现有人闯进荒地。日子一久,胆子渐渐大了些,又开始操心起荒地里的营生。天刚蒙蒙亮,云老二就和大儿子就趁着早凉,一起去荒地里放牛放马、清除杂草。太阳刚升起一丈来高,他正想趁着早凉多干点活,二狼却颠颠地跑过来,叼着他的衣角往回拽。云老二以为又是建良的上门了,就有点头疼,手沾着泥,想揉眉心都不行,只能朝不远处的儿子喊了一声:“家里又来人了,我先回去看看。”然后就跟着二狼往回走。
从后门进了院子,才知道今天来的人,虽然同样让他们家为难,却跟先前有所不同,换了个花样,不是借粮的,是来卖地的。
云老二到了前院,就见村长陪着个三十来岁的瘦黑男人坐在那里。几人打过招呼坐下,村长指着那男人介绍:“他叫宝子,家里就娘俩,老娘身子弱,常年离不开药罐子。家里原有的两亩多地早就卖了,如今这一亩半是开荒地,种了几年也成了熟地。”
宝子低着头,声音有些发涩:“我知道这时候卖地卖不上价,所以一亩半地,六两银子就行。”这价格在平时已经算是低的了,可让村长没想到的是,一向好说话的云老二,今天杀价竟狠得像要人命——不是猛砍一刀让人放血,而是直接砍向脖梗子,几乎要人命,冷不丁来了句:“这时节谁家日子不难?有银子的都去买粮救命了,哪有闲钱买地?也是看你可怜,才打算买,顶多给二两银子,多一文都不掏。”
村长琢磨着,倒也能理解。云老二这也不算趁火打劫,特殊时期,像这样没有什么自保能力的一般的农家,就算真有银子也得藏着掖着,不然露了富,招灾惹祸就晚了。
宝子想着在大刘庄问了一圈,人家都是摇摇头,连还价的都没有。云家给的虽比他预期的少,可终究卖掉比扔了强,咬咬牙点了头。
“那什么时候办手续?”村长问。
“越快越好!”宝子一方面是急着要带老娘离开,另一方面也是怕云家等会儿又反悔了,急忙道,“我这就回去取地契,一会儿就来。”说罢告辞,村长也跟着起身。换作平时,云老二定会留村长吃早饭,可这时候他哪敢?生怕村长瞧见自家早餐吃的是白面饼、玉米粥,甚至还有蒸蛋,不得已,只能让村长也和宝子一起离开。
吃完早饭,云老二进了屋,琢磨着去里长家不能空着手。带几个鸡蛋好呢?平时多拿点不算啥,可如今是特殊时期,少了寒碜,多了又张扬,一时间竟成了棘手事。正好梅子进来拿东西,他便问:“梅子,你说我去里长家带几个鸡蛋合适?”
梅子想了想:“三个吧。”
云老二犹豫:“三个是不是太少了?要不五个?”
梅子难得坚持:“东家,不是我多嘴,您没经过真正的穷日子。这时候带三个,已经不少了,五个就未免显得太过了,会遭人嫉妒,甚至猜疑的。”她知道自己的日子早和云家绑在了一起,不得不替东家多盘算。
云老二见她坚持,觉得或许有道理,最终捡了三个鸡蛋揣进兜里。到了荒地外的岔路口,宝子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见云老二来了,脸一下子松快不少,真是怕他反悔。村长也从大刘庄村口赶来了,三人一起往边楼村去。
进了里长家,云老二满面羞愧地嗫嚅着:“家里鸡瘦得快飞不起来了,也不生蛋……就这几个,您别嫌弃。”说着慢吞吞掏出三个鸡蛋递过去。平时里长哪会瞧得上这点东西,可如今不同,能拿出三个鸡蛋已是大方,里长赶紧接了,笑着请他们进屋坐。
刘村长说明来意,里长对这低价卖地的事毫不意外,很快写好文书,让双方签了字。云老二刚收起文书准备告辞,旁边一个不知何时进来的男人突然开口:“我家有两亩半地要卖,就按刚才的价卖给你,成不?”
云老二心里其实想买,可不敢。按刚才的价,两亩半也就三两银子,可他还是硬着头皮道:“我手里这点银子,是勒紧裤腰带留着给秀才儿子读书的。今天买他家地,是瞧着他孝顺,又同村。咱们非亲非故,实在不能再买了。”
那男人急得带了哭腔:“您家以前没少买我们边楼村的地,如今咱们也算一个村的了!我家地就在您上次买的那块旁边,小沟边上,再便宜点也行啊!”
里长自然帮着本村村民,也在一旁证实:“他家的地确实紧挨着你家先前买的地,买了下来放一起耕种,其实也是很方便的,更何况他家人勤快,地侍弄的好,肥力也不错,你买了绝对不吃亏。”他还没意识到,这村民怕是逃荒一走就不会回来了,以后能不能算边楼村的人都难说。
云老二依旧摇头,起身就要告辞。那男人见状,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你说个数!多少银子肯买?”天越发热了,云老二急着脱身,随口便道:“两亩半地,一两银子!你卖不卖?卖我就买!”他料定对方不会答应,说完猛地从那人手里拽回衣襟,转身就往外走。
没承想那男人竟急急忙忙追上来,再次拽住他:“这话是你说的!一两银子,不准反悔!现在就签合约,我这就让人回家取地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