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话从一国储君口中说出来很不妥。
要知道时下人讲究多子多福,百姓家动辄三四五六个孩子都是常事。
遑论皇家。
所谓多子多福,绵延国祚。
在皇家,尤其东宫,任何减少子嗣的行为都会被解读为动摇国本。
早先朝中那帮子人之所以没催太子生孩子,一则之前元隆帝对太子的猜忌昭然若揭,他们不敢上来触霉头。
二则太子为太后服了两年丧,至纯至孝,暂无心于后宅之事也正常。
三则后来太子妃嫁进东宫的时日不长,且也没到新一年选秀的时候。
他们找不到催生的由头。
若不然就那群鸡毛蒜皮都能拿出来大做文章的人,哪会由着东宫一直无子。
再是清心寡欲,孩子总归是要生的。
等着吧。
今年秀女进了京,催东宫添人的绝对少不了。
可现在太子却跟槛儿说要与她避子,简直就是另一层面的冒天下之大不韪。
槛儿说不触动是假的。
也没了想笑的念头,当然她是不想连着生的,只不过不能就这么表现出来。
她也得为太子考虑一二。
“这样会不会不好?万一传出去被人知道了……”槛儿低声踌躇道。
前世庆昭帝那时候儿女成群,又是皇帝,手里的掣肘没那么多,他就算用这东西被人知道了也没什么。
但眼下太子只是太子。
子嗣又不丰,若被外人知晓不仅他要遭骂,槛儿也会被冠上“妖女”之名。
“你会让除你那姑姑以外的人知晓吗?”骆峋问。
槛儿摇头。
她又不是傻。
“那便是了。”
骆峋别了别她耳畔的头发,道。
“来源不必忧心,只此物用过后需清洗,之后销毁孤会让人处理,你这边平时暂不可让他人知晓便行。”
“待日后……”
日后什么,他没说明白。
但槛儿懂了。
她抱住他,“好,都听殿下的。”
说完顿了顿。
槛儿凑到太子耳边,近乎气音道:“这是什么东西做的啊,怎么用啊?”
骆峋以拳抵唇。
“精细之物,一支价可比金。”
至于怎么用……
他也学槛儿凑近她耳畔,一阵低语。
槛儿便觉心口烧起了一把火,等他说完,她把脸埋到他的颈侧蹭了蹭。
“若不,今晚便试试,试试可好用?”
太子爷肃着脸。
有心义正言辞地拒绝。
但,目光触及到被她拿在手中的东西。
他稳重地颔颔首。
“该试。”
.
四月初七,皇后千秋节。
不同于去年参加万寿节宴时槛儿只是陪衬,穿的也只是低阶礼服。
这回槛儿作为东宫唯一的侧妃,自然而然能和其他亲王王妃侧妃、公主们一道向裴皇后朝贺献礼。
良娣冠服也是要安排上的,所以一大早,瑛姑姑她们就围着槛儿收拾开了。
等弄完。
槛儿一身金团三爪翟云纹鞠衣,镶青罗暗赤色大衫,深青色绣练鹊纹的霞帔,缀着金练鹊珍珠帔坠。
头戴三翟翠云金冠,冠顶插金簪衔珠结,另有绯罗蔽膝,青素玉带,绿松石玉佩宫绦,脚踩青缎尖头履。
槛儿容貌明艳妩媚,身段儿丰腴,穿常服和低阶礼服时挡不住那股子媚。
总让人觉得此女不端。
但这样的正式冠服往她身上一穿。
婀娜的身姿隐在大衫霞帔之下,眉眼间的秾丽似乎一瞬间被压了下来。
非但没显得不伦不类。
反而极其雍容,加之她神态沉静从容,一眼望去格外有种不怒自威之感。
瑛姑姑和寒酥她们都看呆了。
心不自觉就提到了嗓子眼儿,还是曜哥儿哇呜一声把众人拉回了神。
快三个月的曜哥儿今天也不能偷懒的,到底顶着一个“长”的头衔。
在太子没有嫡子的情况下,他就得代东宫履嫡子之责,去朝拜裴皇后。
“小主子也觉得良娣主子这般装扮很好看对不对?”喜雨逗小皇孙道。
曜哥儿踢踢小脚。
娘最好看!
趁着没涂口脂,槛儿亲了儿子胖脸蛋一口。
没多会儿,曜哥儿由奶娘抱着,槛儿领着一行人来到仁安殿前的朝华门前。
时候掐得刚好,太子从朝华门出来。
青天白日当着宫人的面,太子没做什么拉拉小手摸摸小脸的动作。
只神色无常地瞥了眼槛儿身上的行头,然后微不可察地颔颔首,“嗯。”
嗯什么,低着头的宫人们不懂。
槛儿看明白了,扬起了笑。
所谓外臣不面后,本朝即便是封后大典,皇后也不会与皇帝一起接受朝臣拜贺。
因此今天朝臣那边的朝贺是在奉天殿前朝着坤和宫的方向拜,寿礼自有礼部的人收上来转交给内廷。
太子今日也是如此。
他和皇子们的贺寿要等到晚上家宴。
因而出了东宫。
槛儿和太子照例分开了。
到坤和宫时裴皇后也正好收拾停当,深青色翟衣,头戴九龙九凤冠。
一派肃穆威严,贵不可言。
等集体朝贺完了。
槛儿率一众亲王侧妃候在殿外等着献礼,王妃的献礼结束,女官高唱:
“太子良娣宋氏进——”
槛儿身后的一众皇子侧妃面朝正殿神色恭敬,心里却是无不唏嘘复杂。
暗道真是世事无常。
去年还只能站在裴皇后身后当柱子,连和她们聊天的资格都没有的小侍妾,如今却是成了她们的领头。
槛儿进献的寿礼有两份。
一份代郑明芷转交的。
郑明芷虽被禁了足,名义上却还是东宫的女主人,太子妃之责没被解除。
除非她有意自请废太子妃,若不然身为储妃和儿媳该尽的孝就得尽上。
礼三天前霜月先送去典玺局核检过才送到槛儿手上的,槛儿早上过来时又交给坤和宫的人检查了一回。
这会儿进献就是走个过场。
是一幅两尺半见长,一尺半见宽的缂丝花鸟挂屏,绣着春夏秋冬四季景。
据说是郑明芷亲自绣的。
槛儿毕恭毕敬地献上。
代为贺寿的话也说得中规中矩,没有任何暗戳戳给郑明芷上眼药的意味。
倒叫在场之人颇为意外。
要知道现今东宫后宅就是这位宋良娣一家独大,她若是个性急或是蠢笨的,又岂会放过这么一个机会。
可见果真是个心机深沉的。
槛儿只当没察觉到投在自己身上的那些视线,跟着献上自己的礼。
一座雕白鹿踏云的青玉山子笔架。
白鹿踏云是槛儿一个月前自己画的,请示了太子让造办处照着刻出来的。
青玉山子则是太子出的,精巧雅致又不至于抢了太子妃那份寿礼的风头。
裴皇后对两份寿礼的态度没差多少。
一个儿媳,一个诞下长孙的侧妃。
倒也算是两相端平了。
大人们献完礼就轮到孩子们了。
能被带来后宫的男嗣年龄皆在七岁以下,仍是按尊卑长幼的顺序来。
因此别看曜哥儿最小,却是第一个献礼的,奶没喝完就被抱进了殿。
之前满月,因着当时天冷穿得多且娃儿也小,满月宴上众人就没看清太子家的长子究竟生的什么模样。
所以这会儿曜哥儿一进殿,所有人的目光就不约而同投向了小家伙。
洗三宴之后便有太子长子沉静有仪,通解人意的传言,满月宴后更甚。
可到底有的人并非亲眼所见,不免觉得夸张,于是此刻大伙儿的关注点便在曜哥儿会不会哭闹这事上。
槛儿倒想得开。
这么小点儿的人,本就是哭闹的时候呢,跟他讲规矩根本是天方夜谭。
掉链子也没事,大不了事后补救。
但曜哥儿没掉链子。
相反表现得极好。
奶娘托着他的小屁股面朝凤位上的裴皇后,没等随行的跳珠呈上寿礼。
小家伙就抱起两只小胖手摆出作揖的姿势晃着,嘴里一贯地乌拉哇啦。
看模样竟像是在贺寿!
给裴皇后稀奇的。
差几天才满三个月的娃儿懂啥啊,做大人的就是想教也教不明白啊。
别说还是这种场合,他不哭闹就万事大吉了,偏这小家伙竟是作起了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