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王红梅把新买的洗漱用品往衣柜里归置,塑料盆磕在柜角发出“咚”的轻响。她转头往魏丹利的床那边看了眼,姑娘正蜷在被窝里翻杂志,齐耳短发被压得有点翘,像只刚睡醒的猫。“丹利,”王红梅把毛巾往晾衣绳上搭,“出去吃点东西不?我请你。”
魏丹利从杂志里抬起头,眼睛眨了眨,指尖还夹着页没翻过去的纸:“不了王姐,我中午吃得多,现在还不饿呢。”她往床头摸了摸,拎起个苹果抛了抛,“我啃个苹果就行,你们去吧。”
王红梅应了声,转身跟邢成义往外走。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亮起来,暖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被拉长的橡皮筋。“刚到这儿,总不能让你啃苹果当晚饭。”邢成义的声音在楼道里有点空,“楼下那家‘老马家菜馆’,我以前常去,老板的小炒肉炒得香,给的肉片子比别家厚。”
菜馆就在小区门口,门脸不大,玻璃上蒙着层薄薄的油烟,里头亮着盏昏黄的灯,把几张木桌照得暖烘烘的。老板正蹲在门口择菜,见他们进来,直起身抹了把围裙:“成义?好些日子没来了。”他往王红梅身后瞅了瞅,笑着往里头让,“快坐,还是老位置?”
“就那桌。”邢成义拉着王红梅往靠窗的桌子走,木椅在水泥地上蹭出“吱呀”声。桌上的玻璃板底下压着泛黄的菜单,边角卷着,印着“鱼香肉丝 22元”“西红柿鸡蛋汤 8元”的字样,旁边还粘着滴干了的酱油渍。
“想吃啥?”邢成义把菜单往王红梅跟前推,“别客气,就当给你接风。”
王红梅的指尖在菜单上划了划,眼睛在“醋溜土豆丝”那行停了停:“就来个这个吧,再要个……”她抬头看了眼邢成义,“你爱吃的小炒肉?”
“再加个紫菜蛋花汤。”邢成义朝老板喊了声,“多打个鸡蛋!”
老板在灶台后应着,“滋啦”一声,像是把油倒进了锅。王红梅往窗外看,路灯刚亮起来,昏黄的光把路边的梧桐叶照得透亮,有片叶子打着旋儿往下落,像只折了翅膀的蝴蝶。“刚才丹利跟我说,后厨的莫厨最疼新人,上个月有个小姑娘切菜切到手,他背着人往药箱里塞了瓶进口药膏,说‘别让栾经理看见,不然又说我惯着你们’。”
邢成义正用筷子扒拉着桌上的醋瓶,闻言笑了:“他就那样,嘴上厉害,心比谁都软。以前我在后厨,切坏了块牛里脊,吓得直哆嗦,他瞪着眼睛骂我‘败家子’,转头却把那块肉剁成馅,给我包了碗馄饨。”
说话间,菜就端上来了。醋溜土豆丝盛在粗瓷盘里,金黄的土豆丝裹着红亮的醋汁,上头撒着翠绿的葱花,热气一冒,酸香先钻到鼻子里;小炒肉用的是五花肉,肥瘦相间,炒得油光锃亮,配着青红辣椒,看着就下饭;紫菜蛋花汤装在白瓷碗里,蛋花飘在上面,像撕碎的云,撒了把虾皮,鲜气直往嗓子眼钻。
王红梅拿起筷子,夹了根土豆丝,酸溜溜的味道在嘴里炸开,她忍不住眯起眼睛:“真好吃,比家里炒的酸。”
“城里的醋劲儿大。”邢成义给她盛了碗汤,“多喝点,暖和。”他自己夹了一大筷子小炒肉,肥瘦在嘴里抿出油气,香得他直咂嘴,“你看这肉,比素味斋的厚实多了,老板知道我爱吃带皮的,特意给我挑的。”
两人没再多说啥,就着灯光慢慢吃。王红梅吃饭慢,小口小口地扒着米饭,土豆丝的醋汁滴在白米饭上,染出一小片黄;邢成义吃得快,筷子扒拉得飞快,偶尔停下来,给她碗里夹块瘦肉,说“这个不腻”。窗外的风呜呜地刮,菜馆里的抽油烟机“嗡嗡”响,隔壁桌的两个工人在聊工地上的事,声音糙得像砂纸,可这些声响混在一起,倒让人觉得踏实。
吃到一半,王红梅忽然笑了,指着邢成义的嘴角:“沾上辣椒了。”她抽了张纸巾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人都愣了下,又赶紧收回手,像小时候分糖吃时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指头。
邢成义擦了擦嘴,耳朵有点红:“你也吃点肉,别光吃土豆。”
“够了。”王红梅夹了块肉,慢慢嚼着,“其实我在家的时候,娘总说我‘爱吃素,将来准是个当尼姑的命’。”
“那可不行。”邢成义把最后一块肉夹给她,“我姐得吃肉,吃胖点,才有力气干活。”
汤喝到见底,碗底沉着几粒虾皮,王红梅用勺子舀起来,慢慢吃了。邢成义结了账,三十块零五毛,老板抹了五毛零头,说“成义的姐,就是自家人”。走出门时,风里的烤红薯香更浓了,王红梅摸了摸肚子,觉得暖暖的,刚才在宿舍里的那点拘谨,好像都被这顿饭熨平了。
“吃饱了?”邢成义问。
“嗯。”王红梅点头,往宿舍的方向走,脚步比来时轻快,“比家里的饭香。”
邢成义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红色的羽绒服在路灯下晃,忽然觉得,其实在哪儿吃饭不重要,重要的是身边有个人,能跟你一起,把简单的两个菜、一个汤,吃得有滋有味。
暮色渐沉,街灯初上。红梅送成义至驿亭,将欲别也。成义所乘之公车,已候于道旁,轮蹄静默,似知离情。
二人相对而立,晚风拂红梅之袂,红袄翩跹如蝶;成义衣上犹带菜馆之烟火气,襟袖间尚余小炒肉香。红梅执成义之手,指腹摩挲其掌心老茧——盖昔日在后厨揉面、切菜所留也,哽咽曰:“弟此去,善自珍重。素味斋事繁,勿过劳形。”
成义亦握紧其手,见红梅眸中泪光莹然,如含露之星,乃强笑曰:“姐勿忧。吾每旬必来视汝,或携中关村店之糖糕,或带素味斋之酱肘,定不使姐念之。”言毕,伸臂揽红梅入怀。红梅头抵其胸,闻其心跳如鼓,似敲离绪;成义觉其肩微颤,知其泣也,遂轻抚其背,马尾辫之发绳擦过指端,微痒如昔。
俄而公车鸣笛,声穿暮色,催人行色。成义释手,整红梅之衣领,曰:“宿舍楼高,夜寒,盖好被褥。若前厅事难,可问栾经理,或告之莫厨——彼虽面厉,实护短也。”红梅颔首,泪落沾襟,拭之曰:“弟亦当谨避刀砧之险,莫学向佳乐,为争菜刀而惊众人。”
成义登车,回首望之。红梅立站台,红袄在昏灯中如一点暖炬,挥袖不止。车渐行,红梅之影渐小,终为街树所掩。成义倚窗而坐,掌间犹存红梅体温,衣上似留其发香,乃喟然曰:“聚时短,别时长,唯盼来日相见,再话厨下烟霞耳。”
车窗外,风摇灯影,一路皆离情也。
白话文如下
暮色渐渐变浓,街边的灯刚刚亮起。红梅送成义到驿亭,即将分别。成义要坐的公共汽车,已经在路边等候,车轮和马蹄都静悄悄的,好像知道这离别的情愫。
两人面对面站着,晚风吹拂着红梅的衣袖,红色的棉袄像蝴蝶一样轻轻飘动;成义的衣服上还带着菜馆的烟火气味,衣襟和衣袖间还残留着小炒肉的香味。红梅握着成义的手,用指腹抚摸他掌心的老茧——这是以前在厨房揉面、切菜留下的,她哽咽着说:“弟弟这一去,要好好保重自己。素味斋的事情繁多,不要过度劳累身体。”
成义也握紧她的手,看见红梅眼里泪光闪闪,像含着露水的星星,于是勉强笑着说:“姐姐不要担心。我每十天必定来探望你,要么带中关村店的糖糕,要么带素味斋的酱肘,一定不让姐姐挂念。”说完,伸臂把红梅揽进怀里。红梅把头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像打鼓一样的心跳,仿佛在敲打着离别的愁绪;成义感觉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知道她在哭泣,于是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她马尾辫的发绳擦过指尖,像往常一样有点痒。
过了一会儿,公共汽车鸣笛,声音穿过暮色,催促着行人动身。成义松开手,整理好红梅的衣领,说:“宿舍楼高,夜晚寒冷,要盖好被子。如果前厅有难办的事,可以问栾经理,或者告诉莫厨——他虽然表面严厉,其实很护着自己人。”红梅点头,泪水落在衣襟上,她擦了擦泪说:“弟弟也要小心刀砧的危险,不要学向佳乐,因为争菜刀而惊动大家。”
成义上车,回头望去。红梅站在站台上,红色的棉袄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点温暖的火炬,不停地挥着衣袖。车子渐渐前行,红梅的身影渐渐变小,最后被路边的树遮住了。成义靠着车窗坐下,手掌里还留存着红梅的体温,衣服上好像还留着她的发香,于是叹息着说:“相聚的时间短,离别的时间长,只盼望将来相见,再聊聊厨房下的烟火往事啊。”
车窗外,风吹动着灯影,一路上都是离别的情意。
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轧轧”之声,如泣如诉。成义凭窗远眺,见那站台灯火渐远,红梅之身影已渺,唯余晚风卷着街边烤红薯之香,丝丝缕缕,入窗而来,竟与方才菜馆之味相混,惹起人无限怅然。
忽忆日间种种:初至店门,张亮迎之甚殷;康龙娟、李紫琪殷殷嘱之;向佳乐、盛安拌嘴逗趣;莫厨外厉内慈,栾经理干练温和,邓总言简意重。更有姐弟共挑被褥、同逛超市、分食橘子、共餐小馆之事,桩桩件件,如在目前。成义抚袖,觉袖中那一千五百钱,沉甸甸压在心头,非独为钱重,乃为那份全然之信赖,比金石更坚。
车过十字街口,霓虹闪烁,映在成义眸中,忽明忽暗。他默念:“姐初至异乡,虽有众人照拂,然乍离桑梓,必多不适。吾当速归素味斋,勤于职事,早积余资,若姐有需,可随时相助。”又念,“旬日之期,虽暂,然可慰相思。下次相见,当携她至那超市,买那茉莉香皂,再添个暖水袋,免她夜寒。”
正思忖间,车又停,上来二三乘客,喧哗之声稍扰。成义敛神,复望向窗外,夜色愈浓,街树如墨,唯有远处高楼灯火,如星子坠于人间。他知,红梅此刻或已归宿舍,与魏丹利闲话,或正整理行囊,摩挲那木梳、漱口杯。念及此,唇边不禁漾起一丝浅笑,方才离别之戚,稍减几分。
车继续前行,载着满车归人,亦载着成义一份牵挂,往素味斋方向而去。前路漫漫,然心中有念,便觉夜色不寒,风尘不累。只盼时光速逝,旬日之后,再赴中关村,见那抹红衣身影,听她唤一声“成义”,便足矣。
白话文如下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轧轧”的声响,像在哭泣又像在诉说。成义靠着车窗往远处看,只见站台的灯火渐渐变远,红梅的身影已经模糊不清,只剩下晚风吹着街边烤红薯的香味,一丝丝一缕缕飘进车窗,竟然和刚才菜馆里的味道混在一起,惹得人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惆怅。
忽然想起白天的种种事情:刚到店门口,张亮就很热情地迎接他;康龙娟、李紫琪恳切地叮嘱他;向佳乐和盛安拌嘴逗乐;莫厨外表严厉内心慈祥,栾经理干练又温和,邓总说话简洁却意味深长。还有和姐姐一起挑被褥、一起逛超市、分着吃橘子、在小饭馆一起吃饭的事,每一件都像在眼前一样清晰。成义摸了摸袖子,觉得袖子里那一千五百块钱,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不光是因为钱重,更是因为那份毫无保留的信赖,比金石还要坚固。
车子经过十字街口,霓虹灯光闪烁,映在成义的眼里,忽明忽暗。他在心里默念:“姐姐刚到异乡,虽然有大家照顾,但突然离开家乡,肯定有很多不适应。我得赶紧回素味斋,勤奋工作,早点攒下积蓄,要是姐姐有需要,就能随时帮到她。”又想到:“十天的期限,虽然短暂,但能慰藉相思之情。下次见面,要带她去那家超市,买那茉莉香皂,再添个暖水袋,免得她夜里冷。”
正琢磨着,车子又停了,上来两三个乘客,喧闹的声音稍微打扰了他。成义收了收神,再看向窗外,夜色越来越浓,路边的树像墨一样黑,只有远处高楼的灯火,像星星落在了人间。他知道,红梅这时候或许已经回宿舍了,和魏丹利闲聊,或许正在整理行李,摸着那把木梳、那个漱口杯。想到这里,他嘴角不禁露出一丝浅笑,刚才离别的伤感,稍微减轻了一些。
车子继续往前开,载着满车回家的人,也载着成义的一份牵挂,往素味斋的方向而去。前路还很长,但心里有牵挂的人,就觉得夜色不冷,旅途的风尘也不累。只盼望时间过得快些,十天之后,再到中关村,见到那抹穿红衣的身影,听她叫一声“成义”,就足够了。
王红梅推开宿舍门时,魏丹利已经睡下了,呼吸轻轻的,像落在枕头上的羽毛。窗外的路灯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片淡淡的光。她没开灯,借着那点光慢慢收拾东西。
把新买的木梳放进床头柜抽屉时,指尖碰到了口袋里剩下的橘子,是下午没吃完的,还带着点温乎气。她剥开一个,橘瓣的甜香在安静的宿舍里散开,让她想起邢成义上车前的样子——他说“旬日必来”,眼睛亮得像老家灶台上的火苗。
衣柜门“咔哒”一声合上,里面挂着她带来的几件衣裳,最上面是那件红色羽绒服。她摸了摸衣角,想起白天在店里,康龙娟说“王姐穿红衣裳真精神”,李紫琪笑着接话“比咱包间的牡丹绢花还艳”。那时候心里的拘谨,早被这些热乎话烘得烟消云散了。
收拾完坐在床沿,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在被子上描出条银亮的线。她想起邓总说的“好好干,不会亏待你”,想起栾经理握着她的手说“有难处随时开口”,想起向佳乐拍着胸脯说“谁敢欺负你,我一围裙抽他”。这些话像种子,落在心里,正悄悄发着芽。
窗外的风还在吹,可王红梅觉得不冷了。她把橘子核扔进垃圾桶,躺下来盖好被子,鼻尖还萦绕着橘瓣的甜香。明天一早,她就要去前厅学摆台了,骨碟要离桌边两指宽,筷子尖不能对着客人——这些规矩,她要记牢。
黑暗里,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以后在这里,有弟弟,有这么多热热闹闹的人,日子一定会像刚出锅的馒头,热气腾腾,带着股子往上冒的劲儿。她闭上眼睛,仿佛已经看见自己穿着制服,笑着给客人续茶水的样子,心里头,是满满当当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