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两点,邢成义在金沙食府总店的员工餐厅吃过午餐,便到了下班时间。这员工餐厅藏在地下室一层,午饭时还是夏小汐领着他来的,两人索性挨着坐了同一桌。
餐盘刚端上桌,夏小汐就瞅着邢成义的饭菜犯了难。员工餐向来荤腥扎实,红烧排骨、梅菜扣肉堆得冒尖,可邢成义的盘子里却只有清炒时蔬和一碗白粥,连半点肉星子都没沾。“邢师傅,这肉您真不吃?”夏小汐夹着块排骨的手悬在半空,“咱后厨师傅们饭量大,不多吃点肉哪有力气颠勺。”
邢成义正小口扒着粥,闻言抬头笑了笑:“习惯了,在素味斋待久了,肠胃早不沾荤腥了。”他扒得仔细,每口粥都配着青菜,嚼得慢悠悠,没多久就放下了筷子,“您看,这就饱了。”
夏小汐瞥了眼他的餐盘,心里暗暗称奇。白瓷盘光溜溜的,米粒一颗没剩,菜叶吃得干干净净,只在盘边堆着几颗红亮的干辣椒——那是炒青菜里混的,邢成义不吃辣,刚才吃饭时一点一点从菜里挑出来的,码得整整齐齐,像排小灯笼。反观周围,不少师傅的餐盘里剩着大半碗青菜,有的甚至刚动几筷子就端去倒了,虽说墙上贴着“杜绝浪费”的标语,可总有人不当回事。
“您这盘子,比洗过的还干净。”夏小汐打趣道,“食堂师傅见了准得夸您。”
邢成义腼腆地抹了抹嘴角:“在家娘就教,饭碗里不能剩东西。”
两人边吃边聊,夏小汐忽然想起什么:“说起来,咱总店早年有俩师傅调去素味斋了,陈露和熊立雄,您认识不?”
“认识认识,”邢成义眼睛亮了些,“陈师傅刀工好,熊师傅最会做素鹅,去年还教过我两招。”
“他俩在素味斋咋样?”夏小汐追问,“前阵子听人说素味斋后厨翻新了?”
邢成义一一答了,从灶台换了新瓷砖,说到门口添了个腌菜坛子,夏小汐听得认真,时不时插句嘴,餐盘里的排骨倒没吃几口。
吃完午饭,夏小汐领着邢成义往餐厅外走:“邢师傅,我带您去宿舍安顿下。咱宿舍早搬了,不在地下室憋屈着了——叶总和廖总两口子心疼员工,特意租了栋宿舍楼,就是离店远点,我带您坐班车去。”
她边说边数着班车时间:“早上两趟,7点半和9点半;中午2点20一趟送员工回宿舍,4点10分再接回来;晚上更晚,9点20和10点10分各一趟。您可得记准了,错过了就得自己想辙,打车回去得绕大半个城呢。”
邢成义跟着她往楼梯口走,手里还攥着那只空餐盘,心里琢磨着,这金沙食府的日子,似乎比想象中更暖些。
夏小汐顺手拎起邢成义脚边的帆布背包,邢成义则拉起自己那只半旧的行李箱,滚轮在水泥地上“咕噜咕噜”轻响。两人走到公司门口,就见一辆蓝白相间的公交车停在路边,车身上没印公交线路,只在挡风玻璃后贴了张“金沙食府员工班车”的纸牌。
“这就是班车了,看着像公交,其实只拉咱店里人。”夏小汐说着拉开后车门,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皮革座椅的气息飘了出来。邢成义先让她上了车,自己紧跟着把行李箱拎上去,靠过道的位置正好空着两个座。他把行李往座位旁的空位一放,自己挨着走道坐下,抬手示意夏小汐坐里面靠窗的位置:“您坐里头吧,能靠着歇会儿。”
夏小汐也不客气,撩了撩裙摆坐下,转头看向窗外:“咱这班车司机老周,开了快五年了,路况熟得很。”她忽然想起什么,扭头冲邢成义笑,“跟你说个有意思的,前阵子刘师傅坐班车,揣了袋刚出锅的糖蒜,结果一路香得整车人直咽口水,最后愣是被抢着分吃了,连汤都没剩。”
邢成义听得笑起来,刚要接话,夏小汐又指着窗外掠过的街景说:“瞧见那排老槐树没?夏天开花的时候,班车从底下过,满车都是香味。对了,咱后厨王师傅的媳妇,就在树底下开了家裁缝铺,谁衣裳破了、裤脚长了,找她准能弄利索。”
一路絮絮叨叨说着总店的趣事,车窗外的街景从繁华的商铺渐渐变成了居民楼,不过二十分钟,班车就稳稳停在一栋五层红砖楼前。邢成义跟着下车,仰头打量着楼体,墙面上爬着几丛绿藤,二楼阳台上还摆着盆开得正艳的月季。“好家伙,这楼五层呢,全是咱员工住?”
夏小汐抿嘴一笑,领着他往楼门口走:“哪能全占了,就一到三层是咱的。一层二层住男师傅,三层住女同事——别看你们男生占了两层,三层的姑娘们可比你们人多,光前厅服务员就占了大半。”
进了楼门,楼道里铺着浅灰色地砖,墙角摆着个铁皮柜,上面贴着“失物招领”的纸条。两人踩着楼梯往上走,夏小汐的高跟鞋“噔噔”敲着台阶:“咱宿舍是四人一间,都是上下铺,带个小阳台。”说着就到了一楼走廊尽头,108号房门虚掩着,推开门,里面已经住了三个人,靠窗的下铺空着,铺板擦得干干净净。“就这张空铺,你先住着。”
夏小汐转身往斜对门的仓库走,回来时抱着一套被褥,手里还拎着个蓝白格子的三件套:“被罩、床单、枕套都是新洗的,你直接换上就行。”邢成义连忙接过,被褥带着股阳光晒过的暖意,他低声道了句“谢谢夏主管”。
“客气啥,”夏小汐拍了拍手上的灰,看了眼腕表,“我得回三楼了,下午还得对账。你先收拾着,有啥缺的,跟宿舍管理员说,他就在一楼值班室。”说罢,她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往三楼去了,楼道里还隐约飘来她跟人打招呼的声音。
邢成义放下东西,走到空铺前,伸手摸了摸铺板,又掀开窗帘看了看阳台,外面晾着几件工装,风一吹轻轻晃着。他低头瞅了瞅怀里的被褥,心里头那点初来乍到的拘谨,像被这暖烘烘的棉絮裹着,慢慢松快了些。
邢成义把帆布背包往空铺的床脚一放,行李箱靠墙立好,先拿起那套蓝白格子的三件套。被罩的边角还带着针脚的痕迹,摸起来是扎实的棉布,他笨手笨脚地把棉絮往里塞,边角总也扯不平,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总算让被罩服服帖帖裹住了棉絮,像给床铺穿了件整齐的衣裳。
刚铺好床单,隔壁床的师傅正好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个搪瓷缸,见他在收拾,咧嘴笑了笑:“新来的?我叫老马,在后厨杀鱼的。”
“马师傅好,我叫邢成义,刚从素味斋调过来,在鲍翅档。”邢成义连忙停下手里的活,直起身打招呼。
“鲍翅档?那可是咱店的金字招牌。”老马呷了口缸里的茶水,“刘师傅带徒弟,严得很,你往后可得多上心。”他指了指对面铺位,“那俩一个是面点房的小张,一个是洗碗间的小李,这会儿估计在楼下小卖部聊天呢,晚点你们就见着了。”
邢成义点点头,把枕头套也套好,往床头一摆,这铺床就算拾掇利索了。他拉开行李箱拉链,里面没什么花哨物件,几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叠得整整齐齐,最底下压着那本记满菜谱的笔记本,还有个用布包着的搪瓷碗——那是在素味斋时用惯的,吃饭总爱带着。
正收拾着,门口又探进个脑袋,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手里攥着袋瓜子:“哟,新室友?我是小张!”他蹦进来,往自己床上一坐,瓜子“咔嚓”嗑得脆响,“听夏主管说你从素味斋来?我表姑以前就在素味斋当服务员,说那儿的素包子绝了!”
邢成义被他问得一愣,随即笑了:“要是往后有机会,我给你露一手。”
“那可太好嘞!”小张眼睛一亮,又指了指刚进门的另一个年轻人,“这是小李,咱宿舍最勤快的,天天把地板擦得能照见人。”
小李个子不高,脸圆圆的,手里还拿着块抹布,闻言腼腆地笑了笑:“邢师傅好,往后缺啥少啥,跟我说就行。”
正说着,窗外传来班车发动的声音,老马探头看了眼:“得,送人的班车要走了,下午四点一十才来接,咱这宿舍离店远,没事最好别瞎跑。”他指了指窗外那排老槐树,“树底下有个石桌,闲了能去那儿坐会儿,就是蚊子多,得带花露水。”
邢成义走到窗边,往下望了望。楼底下果然有几个师傅坐在石桌旁下棋,还有人端着小马扎在旁边看,嘻嘻哈哈的笑声顺着风飘上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斑斑点点的,像撒了把碎金子。他摸了摸兜里刘师傅给的那本菜谱,又看了看床头叠好的工装,忽然觉得,这108号宿舍,虽然才刚到,却已经有了点“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