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跟谁走得近，久了就会染上谁的习气。”她一直记得。
她住的地方确实简陋，冬冷夏热，风扇转得嗡嗡响，却吹不出几分凉意。
她看了眼屋内的茶杯，又看了看门口的男人，语气冷静地说：“你进来坐我不方便，喝口茶就走吧。
被人看见误会就不好了，听懂了吗？”
她是那种对自己、对生活都有底线的女孩，绝不允许任何模糊不清的关系靠近。
何星辰叹了口气，故作委屈：“哎哟，不至于这么生分吧？咱们当年可不是这样。
你还借过我二十块钱买练习册呢，怎么现在反倒跟我划清界限了？咱俩不是一直像兄妹一样吗？”
“你能不能正经点？谁跟你是那种关系啊，什么男闺蜜女闺蜜的，说得难听不难听？咱们本来清清白白的，你这么一说像什么样子！要是传出去了，我以后还怎么见人？现在的男生哪个能容忍女朋友有个关系暧昧的异性朋友？”
“别演了，缺钱的时候第一个找我，手头宽裕了就跟我撇清界限，你这不就是装模作样吗？行，既然你想装，那我就成全你，让你装到底好了……”
“你爸的医药费怎么办？你妈又查出乳腺癌，弟弟上大学也得花钱，你一个女孩子，肩上扛这么多，撑得住吗？要不咱俩合计一下，去陆白那儿骗点钱？他心软，你一哭他就心疼，肯定给。
到时候钱咱们对半分，多轻松。”
“陆白？我为什么要跟他要钱？就算我穷，我也得有骨气。
那种丢脸的事，我做不出来！你赶紧走，别在这儿待着，听见没有？我不想看见你，马上给我出去，我不欢迎你！”
在刘佳慧心里，陆白从来都不是普通同学那么简单。
他就像一道光，照进她最灰暗的年岁，这些年一直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从未褪色。
她从没想过要利用他，哪怕自己过得再苦，也不愿意伸手去碰那份情分。
当年陆白还特意托老班长打听她的近况，反复叮嘱：要是生活上有困难，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他，他会无条件帮忙。
起初班里不少人议论纷纷：“刘佳慧又不是你老婆，何必对她这么上心？”
“你现在帮她，将来她嫁别人，你不就是白忙一场？倒贴别人的性福？”
“留着那些钱自己花不好吗？图个啥？”
可陆白只是笑笑。
在他看来，同学之间互相扶持本就是应当。
那些钱对他而言不过九牛一毛，而能帮一个人渡过难关，比什么都值。
他常说：“救人一命，胜过修七级佛塔。
多做点善事，说不定哪天真能积德上天。”
所以这些年来，他始终默默关注着刘佳慧。
小时候她为了凑学费，天天去河滩捡螺蛳，拿到小店里卖，一块两块地攒。
有时候干一整天，连五块钱都挣不到；要是老板压价，连两块都拿不稳。
陆白知道后，常常煮些红薯、鸡蛋悄悄送去她家。
刘佳慧转头对何星辰厉声道：“你就不能脚踏实地做人吗？非得动这些歪脑筋？做个正直的人，很难吗？”
“我警告你，你要是敢打陆白的主意，我跟你没完！虽然现在我和他联系不多，但他在我心里的位置从来没变过！”
“他当初怎么帮我，我都记着呢。
你别总想着走捷径，趁早给我滚，听见没有？立刻马上，滚出我家门！”
何星辰愣在原地，完全没想到刘佳慧会突然变得这么强硬，和从前判若两人。
他冷笑一声，眼神阴沉：“不错啊，真是长进了，比我预想的还厉害。
居然学会用道德来压我了？如果没有我，你早饿死街头了，还能站在这儿教训我？”
“你忘了？当初你一分钱都借不到，是你跪着求我的！你爸住院、你哥打架赔钱、你妈治病、你弟上学——哪一笔不是我掏的？”
“我什么时候让你还过？我对你动过真心，可你呢？你说我配不上你，说我滚远点，因为你心里只装着陆白，那个永远照不进现实的‘白月光’！”
“现在他有钱了，你倒是想起他来了。
可你觉得，他还会看得上现在的你吗？睁眼看清楚你自己吧——不过是个服务员，你配跟他站在同一个位置吗？”
“关你什么事？你现在跑这儿来说这些，到底想怎么样？赶紧走，你今天是不是故意来惹我生气的？”
“你立刻离开行不行？这里不欢迎你！现在就走！不然等会儿我真动起手来，抄起菜刀砍你都有可能！”
这几句话一甩出来，何星辰心里还真有点发怵，毕竟眼前这人情绪明显失控，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
刘佳慧把人赶走后，独自坐在屋里，脑子乱成一团。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眼下身无分文，仅靠那点微薄收入，根本撑不起父亲后续的治疗费用。
可要是治不了，眼睁睁看着两位老人病情恶化，甚至离世，他又怎么能接受？
整个全家现在都指望着他一个人养活，要是他倒下了，没了工作，全家人恐怕连饭都吃不上。
这话听起来像在诉苦，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一点不夸张。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我劝你一句，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要是等到爸妈病重，急需用钱的时候，你拿什么救他们？”
“到时候哭都来不及！最关键的是——你只要张个口，陆白一定会帮你。
你们是老同学，这么多年的情分在那儿摆着，上学那会儿他还偷偷喜欢过你呢。
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抓住，非要在这儿逞强？”
正说着，手机响了，是医院打来的。
电话那头语气平静却冰冷：如果明天之前不能补上费用，她母亲就得从VIp病房调到普通病房。
虽然都是治病的地方，但普通病房和VIp根本没法比。
那边人多嘈杂，护理也不细致，有时候渴了想喝口水，叫护士半天都不见人影，态度也是冷淡得很——毕竟资源有限，谁让你没钱呢？
“您好，请问是刘佳慧女士吗？这里是太阳医院。
您母亲目前的治疗费用已经接近耗尽，单是换药一项就支出了三万元。
明天VIp病房的服务期就到期了。”
“如果您打算续住，需要及时缴费；若无法支付，我们只能安排转入普通病房。”
听完这番话，刘佳慧只觉得胸口一闷，整个人几乎瘫软下来。
钱？他去哪儿找这么多钱？他在饭店当服务员，一个月工资勉强两千出头，再怎么省也攒不了多少。
更别说他已经连续几个月预支工资了，老板脸色早就不太好看。
活没干多少，事倒不少，再开口借钱，人家肯定不乐意。
谁愿意一直贴补一个还不起钱的员工？
“你放心，”他咬着牙对着电话说，“明晚之前，我会把钱送过去。
我妈继续住VIp病房，不会赖账。”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带着几分讥诮：“女士，如果您实在困难，也别硬撑。
我们要把床位留给真正能承担的病人。”
其实医院早把每个患者家庭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做什么工作、收入多少、有没有还款能力，全都记录在案。
这个客服自然也知道，刘佳慧不过是个小饭馆里的服务员，眼下这副信誓旦旦的样子，不过是强撑面子罢了。
但她职业素养还在，不至于当场戳破，毕竟被投诉了也是自己倒霉。
刘佳慧握紧手机，声音微微发颤：“我说了会交钱，就一定会交。
我不会白住医院的房子，也不会让妈受委屈。”
“明天能不能真的把费用结上，别光在这儿说些好听的。
现在医院床位特别紧张，要是钱不到位，我们只能把病房让出来，给其他能支付得起的病人安排VIp服务了。”
刘佳慧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有时候竟会如此无力。
有钱，别人就对你客客气气；没钱，连正眼都不会多瞧你一下。
眼前这位客服，电话里语气恭敬，措辞周到，可她知道，对方心里早就在冷笑，只不过隔着一条语音线路，看不见那副冷漠又轻蔑的表情罢了。
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早已藏在每一句“理解您”、“我们会尽力”的背后。
夜深了，陆白刚准备休息，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自行车链条声。
抬头一看，竟是刘佳慧站在别墅门口，脸上写满了犹豫和疲惫。
他清楚，向同学开口借钱是件极难启齿的事，可眼下已走投无路——母亲若再不续费治疗，恐怕撑不了几天。
那个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的女人，一辈子靠摆摊维持生计，风里来雨里去，挣的都是血汗钱。
哪怕家境拮据，只要刘佳慧想要什么，她总会想办法买回来。
她总说：“妈不怕辛苦，只要你过得开心。”
如今她病倒了，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刘佳慧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就算跪着，也要把她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站在陆白那栋气势恢宏的别墅前，刘佳慧迟迟不敢按门铃。
他知道，这一按，就意味着低头，意味着自尊被踩在脚下。
可陆白之前曾亲口说过：“有事随时找我，咱们之间不用见外。”
就在他鼓起勇气按下按钮的瞬间，陆白正独自坐在阳台，慢悠悠地品着一杯普洱茶。
夜风微凉，茶香袅袅，生活惬意得不能再惬意。
听到门铃响，他立刻起身，笑着朝屋里喊：“谁啊？老同学突然来访，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家里都没备点像样的茶点招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