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离开神京的第五日,已彻底进入西北地界。
天穹显得更高远,土黄色成了主调,连绵的草场与戈壁交错,风里带着沙尘和草根的气息。
礼部侍郎王崇古依旧坚持着他的“天朝威仪”,即便在荒郊野岭扎营,也要将代表使节身份的旌旗插得规规矩矩,帐篷排列得横平竖直。
李狗蛋对此嗤之以鼻,带着自己的人马在营地边缘另起炉灶,图个自在。
“侯爷,这鬼地方,鸟不拉屎,除了风就是沙子。”孙小猴搓着手,凑在小小的篝火旁抱怨。
火堆上架着一只烤得滋滋冒油的野兔,是斥候刚打回来的。
“嫌苦?等到了草原,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风吹草低见牛羊’……哦,也可能只见刀子不见牛羊。”李狗蛋撕下一条兔腿,啃得满嘴油光,“派出去探路的人回来了吗?”
“刚回信,前面三十里有个废弃的土堡,可以当做今晚的宿营地。不过……”孙小猴顿了顿,压低声音,“斥候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痕迹,不像是寻常马匪。”
“哦?”李狗蛋眼神锐利起来,“什么痕迹?”
“一些散落的,画着古怪符号的骨片,还有焚烧过某种特殊草药的味道,很淡,但咱们的人里有老猎户,鼻子灵,闻出来了。他说……有点像草原上那些萨满搞祭祀留下的玩意儿。”
“萨满?”李狗蛋放下兔腿,用油腻的手指敲着膝盖,“这么快就盯上我们了?还是巧合?”
“不好说。按道理,咱们使团刚出京不久,行踪不算隐秘,被草原的探子盯上不奇怪。但直接派萨满前来窥探,这有点太着急了。”孙小猴分析道。
李狗蛋沉吟片刻:“告诉兄弟们,晚上警醒点。王老古板那边……算了,跟他说了他也不信,还得骂老子危言耸听,扰乱军心。咱们自己多留神。”
夜幕很快降临,荒原上的风格外凛冽,吹得旌旗猎猎作响,夹杂着不知名野兽的悠长嚎叫。
王崇古所在的中心大营依旧保持着灯火通明,护卫巡逻一丝不苟。
而李狗蛋这边的营地则安静许多,只有几堆篝火在黑暗中闪烁,哨位都隐藏在阴影里。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突然,一阵极其细微、如同虫鸣又似呜咽的哨音,顺风飘来,若有若无。
几乎在哨音响起的瞬间,李狗蛋猛地从浅睡中惊醒。
他体内那微弱的心火似乎被某种力量引动,微微躁动起来。与此同时,更深处的黑白能量也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不对!”他低喝一声,抓起放在手边的腰刀就冲出了帐篷。
孙小猴也同时窜出,低声道:“侯爷,有古怪!兄弟们说好像看到营地外面有影子在飘!”
就在这时,中心大营那边传来一阵骚动和几声短促的惊叫!
“保护大人!”
“有鬼啊!”
几个王崇古带来的礼部文官吓得面无人色,指着营地外围黑暗处,那里似乎有模糊的、扭曲的白色影子在晃动,伴随着那诡异的哨音,令人毛骨悚然。
护卫们虽然训练有素,但面对这种超出常理的景象,也不禁有些慌乱,刀剑出鞘,却不知该砍向何处。
“装神弄鬼!”李狗蛋啐了一口,眼神冰冷。他敏锐地感觉到,那哨音和晃动的白影中,蕴含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与“暗蚀”同源却更为隐晦阴冷的精神波动。
“不是真鬼,是有人在搞鬼!小猴子,带几个人,摸过去,把那吹哨子的杂碎揪出来!其他人,稳住阵脚,用强弓朝着那些影子下方射!”
孙小猴应了一声,带着几个身手最好的斥候,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黑暗中。
李狗蛋则大步走向中心大营,看到王崇古也被惊动,在护卫簇拥下走出大帐,脸色发白,强作镇定。
“李……李副使,此乃何物?”王崇古声音有些发颤。
“不过是些草原上的宵小,用些障眼法吓唬人罢了,王大人不必惊慌。”李狗蛋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正是周墩子打造的“惊雷箭”。
他对着一个晃动最厉害的白影方向,估算了一下距离,猛地将“惊雷箭”掷出!
咻……嘭!
惊雷箭撞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猛然炸开!一声不算震耳却足够突兀的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同时迸发出一团刺眼的亮光!
那晃动的白影被强光一照,瞬间模糊了一下,诡异的哨音也戛然而止,仿佛受到了干扰。
“看!影子淡了!”有护卫惊呼。
就在这时,营地外围的黑暗中传来几声短促的兵刃交击和闷哼!紧接着,孙小猴的声音响起:“侯爷,拿住了!”
骚动很快平息。
孙小猴带着人押回来三个穿着灰褐色、与地面颜色相近袍子的人。
这三人都被反绑着,嘴里塞着破布,脸上用某种颜料画着诡异的纹路,眼神凶狠中带着一丝惊疑不定。
他们身边还搜出了一些骨哨、药粉包和几面绘制着扭曲符号的小幡。
“就是他们在装神弄鬼?”王崇古惊魂未定,看着这三个明显不是中原人打扮的俘虏。
李狗蛋走上前,扯掉其中一人嘴里的布,用马鞭抬起他的下巴,冷笑着用刚学来的半生不熟的草原语夹杂着官话问道:“萨满?左贤王派来的?”
那俘虏恶狠狠地瞪着李狗蛋,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草原话。
旁边的通译连忙翻译:“侯爷,他说……亵渎神灵者,必遭天谴!苍狼会吞噬你们的灵魂!”
“天谴?苍狼?”李狗蛋嗤笑一声,对王崇古道,“王大人,看到了吧?这就是草原金帐给咱们的‘见面礼’。派几个跳大神的来吓唬人,真是上不了台面。”
王崇古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既后怕又恼怒:“岂有此理!蛮夷之辈,竟敢如此无礼!本官定要上书朝廷,严正抗议!”
李狗蛋没理会老侍郎的愤慨,对孙小猴吩咐道:“把人看好,分开审,看看能掏出点什么。重点是左贤王部的动向,还有……他们有没有提到过一个被俘虏的、特别强壮的中原人。”
他抬头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眼神幽深。
萨满已经出现,这意味着草原上的敌人,比预想的更早露出了獠牙。前路,注定不会太平了。
而远处那辆安静的青篷马车里,昏迷中的乌洛云,眉头似乎无意识地蹙紧了一下,仿佛感应到了那短暂出现的、令她本源厌恶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