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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永宁州城下。

洪承畴一身戎装,按剑立于帅台之上。

他的面前,是刚刚从京师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圣旨和那柄代表着至高军权的尚方宝剑。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喜悦。

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静。

他看着远处流寇的大营,连营十数里,旌旗杂乱,人声鼎沸,看似声势浩大。

“一群乌合之众。”

他冷冷地吐出四个字。

“传令下去。”洪承畴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将领的耳中。

“明日,本抚要亲自去会一会,那些已经接受杨鹤招抚的‘降匪’。”

一名副将迟疑道:“大人,那些人虽然受抚,但狼子野心,恐有不测……”

洪承畴的目光扫过他,那眼神让副将瞬间如坠冰窟。

“本抚,就是要让他们有‘不测’。”

他转过身,看向陕西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要剿灭山西的流寇,必先稳固陕西的后方。”

“而要稳固后方,就要用血,来告诉所有人……”

“朝廷的招抚,已经结束了。”

“从今天起,只有顺逆,没有降抚!”

......

数日后,陕西,庆阳府。

数百名衣衫褴褛的汉子,正忐忑不安地跪在校场之上。

他们是附近接受了杨鹤招抚的流寇头目。

为首的一人,名叫王左挂。

校场中央,高台之上,洪承畴端坐如山。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冷冷地审视着台下的每一个人。

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诸位。”

良久,洪承畴终于开口了。

“杨督臣的招抚,让尔等有了改过自新之机,这是朝廷的恩典。”

王左挂等人连忙磕头:“谢朝廷天恩,我等定当洗心革面,为朝廷效力!”

“很好。”

洪承畴点了点头,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

“本抚初到陕西,为表彰尔等归顺之心,特备下酒宴,为诸位接风洗尘。”

他一挥手,亲兵们立刻抬上一坛坛美酒。

王左挂等人受宠若惊,他们没想到这位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洪巡抚,竟如此和善。

众人纷纷举碗,将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

王左挂感觉脑袋有些昏沉,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旋转。

“酒……酒里……”

他惊恐地指着洪承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头栽倒在地。

校场之上,数百名头目接二连三地倒下,口吐白沫,人事不省。

洪承畴缓缓站起身,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然的杀机。

“拖下去,全部斩了。”

“将他们的人头,传示各营!”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副将们浑身一颤,望着满地昏死过去的流寇头目,眼中满是惊骇。

“大人!这……这可是数百条人命啊!而且他们已经降了!”

“降了?”

洪承畴冷笑一声。

“今日能降,明日就能反。”

“只有死人,才不会再反。”

他抽出尚方宝剑,指向那名求情的副将。

“你想和他们一起上路吗?”

那副将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首:“末将不敢!末将遵命!”

当天,数百颗血淋淋的人头,被高高悬挂在庆阳府的城楼之上。

消息传出,整个陕西为之震动。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蠢蠢欲动的已抚流寇,无不胆寒。

洪承畴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宣告了他的时代的来临。

……

山西,永宁州。

流寇大营。

王嘉胤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洪承畴在庆阳府的所作所为,他已经知道了。

“这个杂碎!他这是要断我们的后路!”

“大哥,怕什么!”王二大大咧咧地吼道,“他杀降卒,正好让那些还想着招安的兄弟们死了心!跟咱们一条道走到黑!”

高迎祥却皱起了眉头:“没那么简单。洪承畴此举,是杀鸡儆猴。他这是在告诉我们,他不会给我们任何机会。”

就在此时,一名探子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帐。

“报——!盟主!”

“官军……官军主力,杜文焕和洪承畴两路大军,正向我们合围而来!”

王嘉胤猛地站起。

他知道,决定性的时刻,到了。

……

一场惨烈的大战,在永宁州城下爆发。

洪承畴指挥的秦军,不愧是久经战阵的精锐。他们装备精良,军纪严明,结成一个个坚固的战阵,如同一道道钢铁长城,任凭流寇如何冲击,都岿然不动。

杜文焕则率领骑兵,从侧翼反复穿插,切割流寇的阵型。

流寇虽有人数优势,但他们装备简陋,阵型混乱,更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各自为战。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黄昏。

尸体堆满了原野,鲜血将土地染成了黑红色。

王嘉胤的“三十万”大军,在官军的铁血绞杀下,土崩瓦解。

数万流寇被斩杀,更多的人在混乱中四散奔逃。

王嘉胤、高迎祥等人,带着残部,狼狈地向南方的山林逃去。

……

陕西,高迎祥的残部中。

李自成浑身浴血,拄着一把卷了刃的腰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活下来了。

在刚才那场如同地狱般的溃败中,他亲眼看到身边一个个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倒下。

他看到了官军的可怕。

那种组织严密、进退有据的杀戮机器,根本不是他们这些拿着锄头木棍的农民能对抗的。

“我们……输了……”

刘宗敏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不。”

李自成摇了摇头,他的眼中,没有绝望,反而燃烧着一股更加炽烈的火焰。

“我们只是还没学会怎么打。”

他看着远处官军的营寨,看着他们森严的壁垒和巡逻的哨兵。

他在学习。

像一块海绵一样,疯狂地吸收着关于战争的一切。

他知道,想要活下去,想要赢,就必须变得比这些官军更狡猾,更狠辣,更懂得如何去战斗。

……

京师,皇极殿。

“八百里加急——!边关急报——!”

一名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进大殿,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他手中高举着一份盖着黑色火漆的文书。

那是来自蓟辽督师袁崇焕的奏报!

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种级别的急报,意味着什么。

王承恩颤抖着双手接过奏疏,呈给崇祯。

崇祯展开一看,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身体都晃了晃。

奏疏上的字迹,潦草而急切。

“臣崇焕泣血谨奏:虏酋皇太极,于十月会合蒙古科尔沁、喀喇沁诸部,倾国之兵,绕道蒙古,已……已破大安口!”

“臣已率关宁军星夜驰援,然虏骑来势汹汹,前锋已逼近遵化、蓟州一线!”

“京师……危矣!”

轰!

整个朝堂,炸了。

后金入塞!

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狠狠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山西的流寇,在这一刻,瞬间变得无足轻重。

因为,那群来自辽东的饿狼,已经将利爪,伸向了京师的咽喉!

崇祯皇帝瘫坐在龙椅上,面色惨白如纸。

他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这盆来自北方的冰水,浇得一干二净。

“调兵……快!调天下兵马,拱卫京师!”

他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很快,一道道旨意雪片般飞出。

正在山西清剿流寇的杜文焕部,被紧急调回,火速开赴京畿。

大明王朝的全部军事力量,在一瞬间,全部被吸引到了北方防线。

而远在山西南部山林里,正在苟延残喘的王嘉胤等人,还不知道,一个天大的喘息之机,已经从天而降。

大明在这个崇祯二年的深秋,再一次走到了悬崖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