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皇家祈福法事顺利结束。太极宫的广场上,香火缭绕,道士们诵经的声音余韵未散,叶法善便带着青禾往终南山去。
从长安城西的金光门出发,沿着渭水西岸的官道前行。道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农田,麦苗已长到半尺高,绿油油的一片,像是铺了一层绿绒地毯。田埂上的野花竞相开放,黄的、紫的、白的,点缀在绿叶间,煞是好看。偶尔有农夫牵着牛走过,牛蹄踏在泥土上,发出“噗嗤”的声响,农夫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悠闲自在。
走了半日,远远就能看到终南山的轮廓。那山脉连绵起伏,像一头沉睡的青色巨兽,横亘在天地之间,山顶云雾缭绕,时而聚拢,时而散开,仿佛仙境。青禾趴在马背上,指着远处的峰峦,兴奋地喊道:“道长,您看那山!好高啊!云彩都在半山腰呢!”
叶法善勒住马缰,望着那片青山,心中感慨万千。作为历史硕士,他曾在文献中无数次看到“终南捷径”这个词,说的是唐代士人厌倦官场,便隐居终南山,借山水之名博取名声,再被朝廷征召,以此作为晋升的捷径。可此刻他看到的终南山,只有连绵的苍翠和沉静的气场,峰峦叠嶂,林木葱郁,哪有半分功利气?有的只是山川的磅礴与自然的本真,仿佛能涤荡人心中所有的浮躁与杂念。
“楼观台就在那片竹林后面。”叶法善指着前方山坳处的一片青影,那里隐约能看到飞檐翘角,被茂密的竹林掩映着,若隐若现,正是楼观台的位置。
两人策马前行,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长得郁郁葱葱,竹竿笔直挺拔,高达数丈,竹叶层层叠叠,遮天蔽日。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在地上晃动不定。空气中弥漫着竹叶的清香,还夹杂着泥土的湿润气息,深吸一口,沁人心脾。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大自然在低声吟唱。偶尔有几只山雀从竹林中飞出,叽叽喳喳地叫着,为这宁静的氛围增添了几分生机。
竹林尽头是一道古朴的石牌坊,牌坊由整块青石雕刻而成,上面刻着“楼观仙都”四个大字,笔法飘逸洒脱,据说是晋代大书法家王羲之所书。牌坊的柱身上刻着缠枝莲纹,虽历经岁月侵蚀,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美。牌坊下有两个小道童在扫地,他们穿着灰色的道袍,头上梳着双丫髻,动作麻利地清扫着地上的落叶。见叶法善和青禾穿着道袍,气质不凡,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拱手行礼:“道长请留步,不知来此有何指教?”
叶法善翻身下马,将马缰递给青禾,从怀中取出青云木牌,双手捧着道:“贫道叶法善,自青云道馆而来,特来拜见王道宗道长,烦请通报。”
小道童看到木牌上的“青云”二字,眼睛一亮,脸上露出恭敬之色,连忙道:“原来是青云道馆的道长!家师常提起玄阳子仙长,说您迟早会来。请随我来!”
跟着小道童穿过层层院落,楼观台的规模远超叶法善的想象。主殿“三清殿”巍峨壮观,殿顶覆盖着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金光,殿檐下悬挂着风铃,微风一吹,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殿门前的台阶上,雕刻着精美的云龙图案,栩栩如生。两侧的配殿里,不少道士正在抄写经文,他们神情专注,笔墨纸砚整齐地摆放在案上,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檀香,格外安神。后院的丹房外,几个道士在演练太极,他们动作行云流水,一招一式都透着道家的圆融之气,呼吸均匀,神情平和。
“这里真大呀。”青禾跟在叶法善身后,小声感叹着,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显然被楼观台的气派所震撼。
叶法善笑着点头。楼观台是道教祖庭之一,相传老子曾在此讲经,历史比青云道馆悠久得多,有这般规模不足为奇。它不仅是一座道观,更是道教文化传承的重要场所,蕴含着深厚的历史底蕴与文化积淀。
来到一间雅致的书房外,书房的门是用楠木做的,上面雕刻着梅兰竹菊四君子图案,透着一股文人雅士的气息。小道童轻声禀报:“师父,青云道馆的叶道长来了。”
“请他进来。”书房里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带着股中气十足的沉稳,让人听着便心生敬意。
叶法善推门而入,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坐在案后,正拿着毛笔批注经文。老道穿着杏黄色的道袍,道袍上绣着八卦图案,针脚细密。他面容清癯,额头饱满,眼神却炯炯有神,仿佛能看透人心。他便是王道宗,据说已年过八旬,却精神矍铄,比许多年轻人还硬朗。
“王道长。”叶法善拱手行礼,将青云木牌递上前,“晚辈叶法善,奉家师玄阳子之命,特来拜见。”
王道宗放下毛笔,接过木牌,指尖在“青云”二字上轻轻一触,眼中闪过一丝怀念与感慨,仿佛想起了与玄阳子相处的过往。他将木牌还给叶法善,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温和地说:“坐吧。三年前他写信给我,说收了个好徒弟,既懂古籍,又有新见,今日倒要见识见识。”
叶法善坐下,坦然地迎向王道宗的目光,心中明白,这位德高望重的道长是在审视自己。他知道,与王道宗的缘分,从这一刻才算真正开始,接下来的交流,不仅是学习问道,更是对自己道心与见识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