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的烛火跳跃着,将《道门科范秘要》中“咒语篇”的字迹照得清晰,笔画间仿佛有金芒流动。叶法善手中的抄本摊在案上,纸页边缘已被翻得起了毛边,“三清圣号”“净天地咒”“请神咒”等咒语旁,都用蝇头小楷标注着王道宗的批注,密密麻麻如星点——“‘雷’字念时需提气,声如裂帛”“‘净’字收尾要轻,似有若无方显清净”。
王道宗端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摩挲着一串菩提子手串,每颗珠子都被盘得油亮。“咒语者,‘祝’也,以言告神,以声通意。”他的声音不高,却像石子投进静水,在叶法善心头漾开圈圈涟漪,“你前日念‘净天地咒’,‘天地自然’四字念得太急,像赶工似的,哪有半分清净气?”
叶法善脸颊微红,确实,那日急于练熟,把“天地自然,秽炁分散”念得跟绕口令似的,连自己都觉得浮躁。他拿起抄本,指着“净天地咒”的开头:“弟子愚钝,总把握不好节奏。师父说这咒语要‘慢而不滞,清而不飘’,可究竟怎么才算不滞不飘?”
王道宗接过抄本,指尖点在“天”字上:“你看这字,横画长如苍穹,撇捺舒展似天地开张。念的时候,要想象自己站在泰山之巅,头顶是天,脚下是地,气从丹田起,顺着喉咙往上涌,到‘天’字出口时,仿佛能摸到天上的云;‘地’字落下时,又像踩进了深厚的泥土里,沉稳有力。”
说罢,老道清了清嗓子,缓缓念出:“天地自然,秽炁分散。”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穿透性,每个字都像一颗饱满的珠子,掷地有声又余韵悠长。念到“自”字时,舌尖轻轻一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颤音,仿佛真有玄奥之气在空气中流动;“炁”字出口,嘴唇微微拢起,气息从齿间缓缓溢出,像有白雾从地面升起,看得叶法善目瞪口呆。
“听到了吗?”王道宗放下抄本,“这‘气’要匀,不能一口气冲到尾,也不能中间卡壳。就像你练禹步时的呼吸,吸足了再吐,吐尽了再吸,与咒语的节奏合二为一。”
叶法善试着模仿,深吸一口气,小腹微微鼓起,念出“天地自然”四字。这次他刻意放慢速度,念“天”时抬眼望了望窗外的夜空,念“地”时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青砖,果然觉得气顺了许多,只是“自”字的颤音总学不像,要么太刻意,要么干脆念成了平声。
王道宗却点了点头:“有进步。咒语的‘神’,比‘形’更重要。你念的时候想着天地广阔,这便是‘意’;气能跟上字,这便是‘力’;两者合一,便是‘神’。”他从书架上取下一卷泛黄的帛书,展开来,上面是用朱砂写的咒语,旁边还画着对应的手势,“你看这‘请神咒’,每个字旁边都有个小符号,这是‘声韵谱’,标着哪个字该扬,哪个字该抑。比如‘恭请三清’的‘恭’字,谱上画着向上的箭头,要念得恭敬上扬;‘清’字旁边是平线,要念得平稳绵长,显三清的庄严。”
叶法善凑近细看,帛书上的朱砂虽已暗淡,那小小的箭头却依然清晰。他指着“请”字:“这个箭头先扬后抑,是说要先高后低吗?”
“正是。”王道宗笑道,“‘请’字像拱手行礼,先抬手(扬声),再弯腰(抑声),才有恭敬之意。你之前念得太直,像在喊人,哪有半分请神的样子?”
说着,老道起身,演示起“请神咒”的念法与手势:念“恭”字时,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声音上扬如捧物;念“请”字时,双手缓缓下落,声音随之降低,带着虔诚;念到“三清”二字,双手分开,掌心向上,声音平稳如磐石,仿佛真有三清降临。“你听这声韵变化,像不像在跟神明对话?要让听的人——不管是神还是人——能从声音里感受到你的心意。”
叶法善跟着比划,起初手忙脚乱,要么手势快了声音慢,要么声音快了手势乱。但他渐渐发现,当注意力放在“心意”上,想着“我是真的在请神明降临”时,手势和声音竟慢慢合拍了。念到“降临坛前”时,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双手也自然地向前伸展,仿佛真能触到一丝清凉的气息。
烛火渐渐沉了下去,王道宗添了根新烛,火光重新明亮起来,照得帛书上的朱砂字仿佛活了过来。“咒语的力量,一半在字,一半在念的人。”老道的声音在烛光中显得格外温和,“你若心不诚,念得再标准也没用;你若心诚,哪怕字音稍有偏差,神明也能感受到你的意。这便是‘言为心声,咒为心音’。”
叶法善握着那卷帛书,指尖能感受到朱砂的微凉。他望着窗外的夜空,仿佛能看到无数星辰在倾听。原来咒语不是简单的字句,而是心与天地、与神明沟通的桥梁,每一个字,都是从心里长出来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念起“请神咒”,这一次,他没有刻意看声韵谱,只是想着三清的庄严,想着心中的恭敬。念到“降临坛前”时,竟隐约听到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风鸣,像叹息,又像应答。
王道宗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悄悄将帛书推得更近了些。烛火在两人之间跳动,将影子投在墙上,随着咒语的节奏轻轻摇晃,仿佛也在跟着念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