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暖意弥漫。
朱由校捏着徐光启的奏本,指尖捻着纸边,缓缓将其展开。
墨香裹着天津的棉絮味飘过来,奏本字里行间的赤诚,撞得他眼亮。
“社学开十二所,织厂月产万匹布,佃户每亩多收两石粮……”
朱由校逐字念着,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住。
他把奏本往案上一拍,茶盏里的水溅出个小水花。
“徐光启没辜负朕!懂实学,更懂抓民心,这才是栋梁!”
魏忠贤躬着身上前,指尖刚碰到奏本就缩了缩。
原来,纸页还带着皇帝的体温。
“皇爷慧眼识珠,徐大人就是您的左膀右臂!”
魏忠贤声音甜得发腻,指甲却悄悄掐着掌心。
后槽牙咬得发紧,心中暗想:副本早递到韩爌手里了,旧臣们怕是已经在串联,这风波躲不过啊!
“赏!”
朱由校没察觉他的异样,手指叩着案面。
“加徐光启太子太保衔,赏白银千两!”
他话锋一转,端起茶杯抿了口。
“还有件事,选妃得提上日程了。”
“勋贵家的姑娘、良家贤女都挑挑,既稳固朝局,也给皇室添丁。”
魏忠贤膝盖一弯。
“奴婢这就传旨礼部,定给皇爷选到贤良淑德的娘娘!”
退出去时,他袍角扫过门槛,心里已经盘算着。
得先给东厂番子递话,盯着韩爌那帮人。
江南苏州,吴昌时府邸的密室里,油灯被风吹得晃悠,映着满墙的阴影。
“都看看!这就是徐光启给朱由校的‘功绩’!”
吴昌时把奏本副本拍在木桌上,木桌被拍得嗡嗡响。
“崇君之策!洗脑民心!这是要把咱士绅的根刨了啊!”
士绅赵士锦攥着茶杯的手青筋暴起,瓷杯 “咔嗒” 裂了道缝。
“改革让徐家赚得流油,咱的织坊倒了一半!现在还要逼咱的娃念《大明圣训》,认朱由校当再生父母?”
“孔家被抄,多少士绅家破人亡!”
另一名士绅钱谦益跟着拍案,唾沫星子溅在副本上。
“再让徐光启这么搞下去,咱都得去喝西北风!”
吴昌时往椅背上一靠,手指敲着扶手,阴光从眼底漏出来。
“朝堂弹劾?没用!朱由校眼里只有徐光启!”
他突然前倾身子,声音压得像毒蛇吐信。
“要断朱由校的根,就得先除徐光启!”
“徐光启在天津有锦衣卫护着,动不了!”
赵士锦急得直搓手。
“他身边的骆思恭,是朱由校的死忠!”
“他要去登莱!”
吴昌时冷笑一声,从袖里摸出张纸条。
“巡视海防,规划旅顺口军港,那地方乱得很,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他把纸条拍在桌上。
“孔家的旧部我联络好了,徐光启抄了孔家的地,他们恨不得扒他的皮!”
“只要徐光启一死,改革群龙无首!”
吴昌时的拳头砸在桌上。
“到时候咱联合朝中旧臣逼宫,朱由校不得不让步!”
油灯下,几张脸都扭曲着,齐齐点头。
“就按吴大人说的办!”
阴影里,一名黑衣人行礼退去,靴底沾着的泥土,是孔家旧宅后院的黑土。
天津督师行辕,徐光启刚把天津的账册理完,东厂的番子就捧着谕旨闯进来。
“徐大人,陛下有旨!”
徐光启连忙跪地接旨,谕旨上的朱字刺得眼亮。
即刻前往登莱,规划旅顺口军港,建炮台、挖船坞,扼守辽东海防。
“旅顺口……”
徐光启捏着谕旨,指尖发颤。
他转身对副手道。
“旅顺口是辽东海防的咽喉!这地方要是建成军港,后金的船就别想从海上绕过来!”
“更能护着漕运,官营织厂的原料运输也稳了!”
副手急道。
“大人,登莱那边刚经历过战乱,不太平啊!”
“越是不太平,越要尽快建!”
徐光启把谕旨揣进怀里。
“传我命令,骆思恭带两百锦衣卫随行,工部的工匠即刻动身!”
次日天刚亮,队伍就出了天津城,往登莱方向赶。
晓行夜宿,第五日午后,登莱巡抚袁可立带着兵丁在城外候着。
“徐大人一路辛苦!”
袁可立快步上前,握着徐光启的手,指节全是老茧。
这是常年练弓磨出来的。
“袁大人守登莱三年,辛苦了。”
徐光启回握,目光扫过他身后的兵丁,个个腰杆挺直,甲胄擦得发亮。
两人没多寒暄,直奔旅顺口。
礁石滩上,海浪 “啪” 地拍在礁石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徐光启的官袍。
他踩着礁石上的青苔,走到最前端,极目远眺。
湛蓝的海面望不到头,旅顺口像只张开的钳子,死死咬着渤海湾。
“好地方!”
徐光启猛地一拍礁石。
“这里水深港阔,建两座炮台扼住两侧,就是铜墙铁壁!”
他从袖里摸出图纸,铺在平整的礁石上。
“这里建船坞,能停三十艘战船;那边挖粮库、军械库,跟炮台连起来!”
“再在港口设闸,战时一放,敌船插翅难飞!”
袁可立蹲在旁边,手指点着图纸。
“徐大人想得周密!只是工程要二百万两,人力也缺啊!”
“陛下已拨款,人力从当地征,再调预备役青壮!”
徐光启笔尖在图纸上画着圈。
“让他们一边干活一边熟悉防务,一举两得!”
他抬头,眼里闪着光。
“等军港建好,再在登莱建火器厂,水师配上火炮,就能直捣后金的老巢!”
接下来的三日,徐光启天天泡在工地上。
晨光里,他教工匠看西洋筑城图纸。
日头正中,他蹲在石堆旁和民夫一起啃干粮。
暮色中,他提着油灯查勘地基。
骆思恭跟在他身后,绣春刀的刀鞘撞着礁石响。
“大人,这些工匠里有古怪!”
“昨天有个挑灰的,盯着您的行程问了三次!”
徐光启头也没抬,指尖戳着炮台地基的画线。
“登莱刚平乱,鱼龙混杂很正常,盯紧点就行。”
他没当回事。
满脑子都是军港建成的样子,压根没察觉死亡的阴影正在逼近。
石堆后,一名穿粗布衫的工匠蹲在那里,手里捏着泥刀,眼珠却直勾勾盯着徐光启的背影。
他袖口滑下,露出手腕上的刺青。
那是孔家旧部的标记。
不远处,挑着鱼担的渔民路过工地,放下担子歇脚,指节却攥着藏在鱼筐里的短刀,刀把上缠着防滑的麻绳。
海边的茅屋里,吴昌时派来的杀手正磨着刀,刀刃映着油灯的光,泛着冷森森的寒。
此时的天津城外,一匹快马正往京师疾驰。
马背上的骑士裹着黑衣,怀里揣着密报,封皮上画着个小小的 “孔” 字。
密报上只有三行字。
徐光启驻旅顺口工地,每日未时查地基。
孔家旧部已就位,杀手十名,午时动手。
江南士绅候消息,逼宫在即。
马蹄踏过官道的石子,溅起的火星,映着骑士眼里的狠光。
乾清宫里,朱由校正翻着礼部呈上来的选妃名册,指尖点着一名勋贵之女的名字。
“这姑娘不错,知书达理。”
魏忠贤站在旁边,手里捧着茶,心里却总觉得发慌。
东厂的番子还没传来韩爌的动静,太反常了。
他刚想开口提醒,就见一名小太监慌慌张张闯进来。
“皇爷!东厂急报!”
旅顺口的工地上,日头刚过午时。
徐光启蹲在地基旁,拿着尺子量着距离,对工匠们道。
“炮台地基要挖三丈深,不然扛不住红衣大炮的后坐力!”
阳光洒在他的背上,官袍泛着淡淡的尘光。
石堆后,那名伪装工匠的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短刀。
刀鞘磨得发亮,映出徐光启低头量尺的身影。
不远处的鱼筐里,短刀的刀柄被渔民攥得发白。
茅屋里的杀手们,已经摸出了门,脚步轻得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