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六年(1643年),十一月,冬日的岛原半岛,海风凛冽,铅灰色的天空下,残雪覆盖着天草四郎起义失败后留下的焦土与废墟。然而,在荒废的村落和隐秘的山洞中,依然顽强地生活着一群切支丹(天主教徒)遗民。他们曾在德川幕府的残酷踏绘(践踏圣像)政策和血腥镇压下,几乎灭绝。
这一日,几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切支丹秘密聚集在一处废弃的礼拜堂地下室。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绝望。领头的老者保罗·杉山(仮名),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枚藏在竹筒里、锈迹斑斑的黄铜十字架。
“兄弟们,姐妹们……” 他的声音沙哑而激动,“我听到消息…… 占领九州的新主人,那些明朝人……他们似乎并不强迫我们放弃信仰!长崎的明朝商人,甚至允许弗朗机(葡萄牙) 教士在他们的商馆内做弥撒!**”
“可是,保罗兄弟,” 一个年轻妇人恐惧地说,“他们是异教徒,是侵略者!幕府说他们是魔鬼!我们投靠他们,岂不是背叛上帝?”
“不!” 保罗眼中燃起一丝狂热的光芒,“德川家才是真正的魔鬼!他们屠杀主的羔羊!而明朝人…… 他们打败了德川!也许…… 也许这是主的安排?是主借异教徒之手,惩罚迫害我们的暴君,为我们打开一道生门?**”
“我们应该派使者去名护屋城!去恳求那位明朝大将军(指多尔衮)!请求他允许我们公开信仰,归还被没收的教堂和土地!” 另一个激进的信徒喊道。
希望与恐惧,在这群被遗忘的人群中交织。十字架的象征,与远方明朝日月旗的影子,在绝望的土壤中,开始了危险而无奈的嫁接。
数日后,扶桑都护府行辕。都护多尔衮正与副都护陈子壮、谋士范文程商议政务。耿精忠因水师巡防未至。
一名通译引着三名衣衫整洁了些、但神色惶恐的切支丹代表(包括保罗·杉山)跪在堂下。他们呈上了一封用日文和蹩脚汉文书写的请愿书,并献上那枚作为信物的十字架。
“……恳请 大都护 殿下…… 垂怜 我等 受苦 教民…… 准予 信奉 天主…… 归还 寺社(教堂)…… 必当 忠心 纳粮 服役…… ” 保罗·杉山结结巴巴地陈述着。
陈子壮拿起那枚十字架,眉头紧锁,厌恶地放在一旁,对多尔衮低声道:“都护, 此乃西洋邪教!在我大明亦属左道乱政!太祖皇帝 《大明律》 有云:‘ 妄称弥勒佛、白莲社、明尊教、白云宗等会,一应左道乱正之术,煽惑人民,为首者绞!’ 岂可容其死灰复燃? 当严加禁止,拿办为首者,以正视听!**”
范文程却捻须沉吟,缓缓道:“陈大人所言,乃常理。然, 此处是倭地, 非我 中土。 兵法云:‘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倭国 固有 神道、佛教, 势力盘根错节。 此 切支丹, 备受 幕府 打压, 仇恨 深入骨髓。 其 教义 与 倭人 传统 迥异, 正可 为我所用。”
他转向多尔衮,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王爷, 可 效仿 古人 ‘ 以夷制夷’ 之策。 对此 切支丹, 可 表面 允其 有限 信教(如 准其在 指定 教堂 活动, 不得 外传), 甚至 发还 部分 被幕府 没收的 产业。 如此, 一则 可 示好 于 此辈, 令其 感恩戴德, 成为 我朝 在 倭地 的 耳目 与 助力; 二则 可 借此 牵制、削弱 倭国 本土 佛、神 势力, 使其 互相 攻讦, 无力 一致 抗我。 此乃 一把 双刃剑, 用之 得当, 利大于弊。**”
多尔衮目光闪动,手指敲击着桌面。他不在乎什么上帝天主,他在乎的是如何更有效地统治这片新附之地。范文程的计策,符合他分而治之的思路。
“范先生言之有理。” 他最终开口,“然, 陈大人之虑亦不可不防。**”
“传令: 一、 告谕 此辈 切支丹, 本都护 体恤 民情, 准其 在 原 岛原、 天草 等地, 于 官府 划定 范围内, 可 进行 ‘ 礼拜’, 不得 滋事, 不得 诱人 入教, 更不得 诽谤 我朝 儒释 正教。 其 被占 堂产, 可 酌情 发还 部分。**”
“二、 着 各地 代官, 严密 监视 此辈 动向, 若有 聚众、 传教 等事, 立即 拿办!”
“三、 将其 首领 姓名、 住址, 造册 备案。 告之, 若 能 提供 地方 匪类(浪人) 情报, 必有 重赏。**”
一道既怀柔又防范的指令,就此发出。切支丹们得到了一线生机,却也成为了明朝统治者手中一颗危险的棋子。
不久后,一份关于 “倭地切支丹余孽请愿及都护府处置方略” 的奏报,经驿传送至北京紫禁城养心殿。
崇祯皇帝仔细阅读着奏章。当看到“十字架”、“天主”、“请愿” 等字眼时,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流露出本能的反感。作为儒家天子,他对任何挑战纲常名教的异端邪说都有着天然的警惕。奏章中也附上了陈子壮援引 《大明律》 的反对意见。
然而,当他看到范文程分析的 “可间可利用,以分倭人之势” 以及多尔衮 “有限准许,严加管控” 的最终决断时,他的神色恢复了平静,甚至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
“王承恩。”
“奴婢在。”
“前朝 万历年间, 利玛窦 等 泰西教士 入京, 所凭 何物?”
“回皇爷,凭 天文历法、 自鸣钟 等 奇技, 以及 附会 儒学。 然 其 传教 之心 不死, 终被 朝廷 所禁。**”
“嗯。” 崇祯目光深邃,“ 倭地 之 切支丹, 与 利玛窦, 同源而异流。 于 我 中土, 其为 祸患; 于 倭地, 或可 为 利刃。
多尔衮 与 范文程, 此番 处置, 倒是 颇合 ‘ 因地制宜’ 之要义。**”
他走到《坤舆万国全图》 前,目光扫过欧洲和日本。
“传旨。”
“一、 谕令礼部、鸿胪寺:‘ 倭地 切支丹 事, 准 扶桑都护府 所议, 乃 权宜之计。 然 需 明发 训谕: 此 乃 特例, 仅限 倭地, 绝不 可 行于 中土! 凡 我 大明 臣民, 敢有 私习 此教 者, 以 左道 论处!” (划清界限,严防渗透)
“二、 密旨多尔衮、范文程:‘ 尔等 分化 之策, 朕已 洞悉。 可用 其 情, 不可 信 其 教; 可 使 其 相争, 不可 令 其 坐大。 尤需 警惕 其 与 澳门 葡夷 或 吕宋 西夷 暗中 勾结。 一切 需 在 都护府 严密 监控 之下。” (肯定策略,强调控制与警惕外联)
“三、 着 锦衣卫 派驻 倭地 坐探, 将 切支丹 主要 头目、 聚会 地点、 与 外界 联系 等 情状, 密查 清楚, 单线 呈报。” (独立监控,制衡都护府)
“四、 告诉 宋应星, 其 编纂 《 天工开物·倭部》 时, 可 留意 采集 切支丹 中 是否 有 精通 医术、 历算、 铸炮 之 人才, 若 有, 可 ‘ 礼聘’ 至 格物院 效力。” (榨取技术价值)
崇祯的决策,再次体现了他实用主义的统治哲学:在确保核心利益和意识形态安全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哪怕是危险的“异端”。他对切支丹的默许,并非出于宽容,而是出于统治策略的冷血计算。
岛原半岛的切支丹们,感激涕零地迎来了“有限自由”。废弃的教堂被简单修缮,秘密的聚会转为半公开。他们成为了都护府在基层的眼线,提供关于浪人或敌对豪族的情报,换取微薄的赏金和喘息之机。
然而,佛寺和神道教势力对此极度不满,与切支丹的冲突时有发生。而切支丹内部,也对“与异教徒统治者合作”的路线产生了分歧。宗教矛盾与民族矛盾、阶级矛盾交织在一起,使得九州的统治局面更加复杂。
在名护屋城,多尔衮收到北京的旨意后,心中稍安。他知道,自己这步险棋得到了皇帝的默许。但他也更加警惕,下令加强对切支丹的监控,尤其防范其与海外势力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