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1644年),三月,春日的博多湾,碧波万顷。一座崭新的、糅合了明式官衙的威严与日本城郭结构特点的扶桑都护府巍然矗立在海湾北岸。高大的朱雀门上,日月浪涛旗与都护府帅旗迎风猎猎。城内街道纵横,官署、军营、仓库、市集井然有序,龙元已是市面唯一通货,来自大明的商船帆樯如林。表面看来,这是一派王化新辟、欣欣向荣的景象。
然而,都护府深处白虎节堂(军事议事厅)内,气氛却凝重如铁。都护多尔衮凭窗而立,眺望着海湾中巡逻的明军战舰和远处起伏的山峦。他刚刚批阅完一系列令人头痛的奏报:丰后国有浪人袭击粮仓,肥前国 农民因新丈田亩、加征“垦荒银” 而聚众抗税,萨摩的岛津家旧臣暗中串联,甚至长崎的切支丹信徒因土地发还迟缓而颇有怨言。
“王爷,” 谋士范文程悄无声息地走近,低声道:“眼下局面,看似 波澜不惊,实则 暗流汹涌。浪人 恃武 而乱, 农民 困苦 而生变, 旧藩 余孽 心念 故主, 切支丹 其心 难测。 仅凭 屯军、 征税、 监控, 恐是 扬汤止沸, 非 长治久安 之策。**”
多尔衮转过身,眉头紧锁:“范先生有何高见?莫非又要 行那 招抚 之策? 对那些 冥顽不化 之徒, 抚 有何用?**”
“非也。” 范文程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王爷, 治标更需治本。 以往诸策, 或以利诱之, 或 以威压之, 皆未 触及根本。 根本为何? 乃倭人心中仍存 ‘ 日本’ 之念,于我 大明,仅有畏,而无服,更无 同。”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吐出一个石破天惊的建议:“属下以为, 当行 ‘剃发令’!**”
“剃发?” 多尔衮瞳孔微微一缩。
“正是!” 范文程语气坚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此乃华夏千年之训。 倭人发型(月代头等), 实为蛮俗。 今令其 剃发, 改易我大明发式, 便是从形貌上断其故国之思, 绝其夷狄之貌! 此乃 ‘革面洗心’ 之 第一要义!”
“令下之日, 抗命不剃者, 即为异心之明证,可立即剿灭,名正言顺! 顺从者, 则在形貌上已自别于旧类, 唯有 依附 我朝, 方可 存身。 此乃 ‘分而治之’ 之 利刃, 更是 ……”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多尔衮一眼,“…… 向北京, 表明我 等都护府 ‘以夏变夷’ 之 决绝姿态的最佳投名状。”
剃发令的议稿,连同范文程的详细陈情,以密奏形式,由锦衣卫专用通道,火速送达北京紫禁城文华殿后殿。
崇祯皇帝仔细阅读着奏章。当看到 “请旨颁行《剃发令》以绝倭人故国之思” 一行字时,他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了数下,眼神深邃难测。侍立一旁的王承恩屏息凝神,不敢打扰。
“王承恩。”
“奴婢在。”
“《孝经》 开篇,如何言说身体发肤?**”
“回皇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嗯。” 崇祯微微颔首,“那 倭人 之发式, 可合 《孝经》 之训?**”
“这……回皇爷,倭人 剃顶 结髻, 实乃 蛮夷 之风, 与 我华夏 礼制 大相径庭。**”
“那……” 崇祯目光扫向奏章,“以 ‘剃发’ 令其 ‘归化’ , 是 ‘以夏变夷’ , 还是 ‘强人所难’ ? 天下人 , 将 如何 看待 朕 ?”
王承恩冷汗微出,不敢轻易回答。
崇祯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坤舆万国图》前,目光落在扶桑的位置,久久不语。他心中明镜似的:剃发,是最强效的同化与忠诚测试工具,能迅速区分敌我,瓦解抵抗意志。但同时也是最激烈的压迫手段,极易激发民变,授人口实。多尔衮和范文程提出此议,既有统治需要,也未必没有借此向朝廷表功、并进一步巩固自身权力的私心。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冷静而缥缈:“传旨。”
“一、 谕令扶桑都护府:‘ 所奏 《 剃发令》 事, 朕已 详览。 变易 风俗, 事关 重大, 不可 不慎。 着 尔等
先行 于 都护府 所属 官吏、 士卒、 及 自愿 归化 之 倭人 中
提倡 施行, 以为 倡导。 对于 民间 庶人, 可 暂 以 ‘ 剃发 者 可 享 减赋 一年’ 等 优抚 之策
劝谕, 徐徐 图之, 切勿 操切 用强, 以致 激生 事端。”** (原则上同意,但要求循序渐进,避免强力推行,留有转圜余地)
“二、 密旨多尔衮、范文程:‘ 尔等 忠心 王事, 锐意 革新, 朕心 甚慰。 然 治大国 如 烹小鲜。 倭地 初附, 民心 未稳。 剃发 之政, 可为 利器, 亦可 为 祸阶。 用之 之妙, 存乎 一心。 务要 把握 分寸, 既要 显 王化 之威, 亦要 防 民怨 沸腾。 若 有 借机 生事、 鱼肉 百姓 者, 无论 华夷, 立斩 不赦!” (既肯定其用心,又警告不可滥用,强调稳定压倒一切)
“三、 着 礼部 会同 翰林院, 草拟 一篇 《 劝倭人剃发归化文》, 需 引经据典, 阐明 ‘ 衣冠 正 而 夷狄 服’ 之 大义, 颁行 倭地。” (制造舆论,占据道德制高点)
“四、 密令 派驻 扶桑 之 锦衣卫 坐探, 严密 关注 剃发令 推行 后 之 民情 动向, 特别是 各地 大名、 寺院、 切支丹 之 反应, 每旬 一报。”** (加强独立监控,掌握真实情况)
他的旨意,再次展现了他高超的平衡手腕:批准了这个高风险的政策,以满足前线将领的进取心和统治需求;但又设定了严格的限制,强调 “劝导” 和 “渐进” ,将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和道德责任很大程度上推给了多尔衮;同时加强监控,确保自己能随时掌握情况,必要时可叫停或问罪。
扶桑都护府接到了北京的旨意。多尔衮和范文程明白,皇帝同意了,但附加了紧箍咒。
很快,都护府颁布告示:“倡行华风,剃发易俗令”。宣布都护府体系内所有官吏、将士必须限期剃发,改易大明衣冠。对于平民,则采取 “劝导” 和 “奖励” 政策,自愿剃发者,可享受减免部分赋税、优先担任村吏等优惠。
诏令一下,九州哗然!
在博多、长崎等城镇,一些急于攀附新朝的商人、浪人(寻求出路者)以及底层贫民,在利益驱动下,走进了都护府设立的 “剃发易服所”。但当他们顶着陌生的发型(可能是满洲式的金钱鼠尾,也可能是明式的网巾束发,故事中可模糊)走出时,立刻遭到了周围同胞的唾弃、辱骂甚至殴打。冲突在街头巷尾爆发。
而在广大的农村和偏远地区,反抗情绪更为激烈。“宁可断头,绝不剃发!” 的誓言在暗中流传。浪人的袭击行动更加频繁,目标直指剃发者和都护府官吏。一些寺院和神道教势力也暗中推波助澜,将剃发宣扬为 “背弃祖先神灵” 的大逆不道之行。
扶桑都护府看似稳固的统治基石下,压抑已久的怒火,因剃发令这根导火索,终于被点燃了。九州上空,战云再次密布。
多尔衮站在博多湾都护府的高台上,看着城中零星升起的黑烟和远处海岸线外巡弋的战舰。他手中握着最新的急报:“肥后国多处爆发抗剃发骚乱,浪人与农民合流,袭击官仓……”
他知道,范文程的计策如同一剂猛药,确实快速分辨出了敌友,但也将整个殖民地推到了内战的边缘。而北京城里的那位皇帝,正静观其变,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奏报。
“传令下去,” 他声音冰冷地对身后的多铎和鳌拜说道,“各军进入戒备。凡有聚众抗令、袭击官署者,无论男女老幼,皆以叛逆论处,格杀勿论!”
“同时, 加派 使者, 携 赏银, 前往 各 归化 藩主 及 寺院, 重申 朝廷 优抚 之意, 命其 协助 安抚 地方。”
征服者的皮鞭已经举起,被征服者的弯刀也已出鞘。东瀛的殖民时代,在发丝纷落与鲜血迸溅中,艰难地迈出了第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