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雾岛连山,层林尽染,寒雾缭绕。在一处隐秘的火山岩洞深处,篝火跳动,映照着一张张压抑着怒火的面孔。这是浪人、切支丹(天主教徒)代表与岛津家旧臣的首次三方密会。
浪人首领黑田胜重,原是一名下级武士,剃发令中全家被戮,仅他一人凭高超剑术杀出重围。他脸颊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角直划到下颚,是新近留下的“勋章”。他声音沙哑如砾石摩擦:“明寇的剃刀,剃去的不仅是我们的头发,更是我们的魂魄!他们想把我们变成温顺的奴畜!在肥后,在萨摩,流的血已经够多了,但血不会白流!我们必须联手!”
切支丹的代表是原长崎的教会学校教师小西玛诺,他穿着破旧的黑色袍服,胸前紧握着一枚小小的十字架,眼神中既有信仰的坚毅,也有被迫害的惊惧。“主的羔羊正在受苦。明国官吏视我们为异端,虽未明令禁教,却以剃发、迁居之名,行拆毁教堂、逼迫改宗之实。他们不信神,只信他们皇帝的权柄。为了信仰的自由,我们愿与诸位志士携手。”
代表岛津家残余势力的是老家臣桦山久守,他年近六旬,须发皆白(他冒险保留了发髻,藏于斗笠之下),眼神锐利如鹰。他沉稳地说道:“大明势大,兵锋正盛。硬碰硬,如卵击石。然其统治,根基浅薄,全凭威压。剃发令已令其民心尽失。我等需隐忍待机,暗中积蓄力量,联络九州诸国乃至本州、四国对明寇不满的势力。待其内有变乱(意指明朝本土可能出现问题),或兵力分散之时,方可雷霆一击!”
“如何联络?如何协调?” 黑田胜重急切地问。
“商路。” 桦山久守吐出两个字,“利用那些对明国商人独占贸易不满的豪商,他们有自己的船队和通道。切支丹信徒在南洋亦有联络,可通西洋人,获取火铳、火药。而我们武士与浪人,则负责训练兵力,收集情报。”
篝火噼啪作响,三只来自不同阶层、拥有不同诉求的手,在对抗大明殖民统治的共同目标下,艰难地、试探性地握在了一起。一个松散但潜力巨大的反抗联盟,在萨摩的深山中悄然诞生。仇恨的暗流,开始汇合。
长崎出岛,这个曾经唯一的对外窗口,如今在大明严格控制下,显得更加孤寂。但在深夜,一艘没有悬挂任何旗帜的小帆船悄然靠岸。几名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代表,在亲明派倭商的掩护下,潜入一间密室。
密室中,等待他们的是小西玛诺的信使和桦山久守的副手。
荷兰人开门见山:“先生们,我们对大明垄断日本贸易非常不满。他们压低了生丝价格,抬高了我们的进货成本。如果你们能承诺,在‘光复’后,给予我们类似以往甚至更优惠的贸易特权,我们可以提供……一些帮助。”
“什么帮助?” 桦山副手问。
“武器。” 荷兰人低声道,“最新的火绳枪,甚至可能有一些轻型火炮。但需要你们用白银或铜来交换,并且运输风险由你们承担。”
“还有情报。” 另一名荷兰人补充,“我们在南洋、在台湾(大员),都能听到一些消息。比如,大明本土似乎并不太平……” 他意味深长地住了口。
这是一场危险的游戏。荷兰人企图利用日本的反抗势力牵制大明,以获取商业利益。而反抗势力则急需外部援助,哪怕是与虎谋皮。密室中达成的初步意向,为暗流涌动的九州,又增添了一分不确定的危险因素。
博多都护府内,多尔衮看着桌上“各地局势渐趋平稳”的汇报,眉头并未完全舒展。表面的平静之下,他凭借敏锐的战场直觉,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副都护陈子壮(崇祯安插的文官代表)前来议事,面带忧色:“王爷,近日市井传言,有浪人与切支丹、旧藩余孽暗中勾结。虽无实据,但不可不防。再者,镇压之后,民生凋敝,是否应奏请陛下,酌情减免今明两年赋税,以收民心?”
多尔衮看了他一眼,心中冷笑这位进士出身的文官过于天真,但表面仍保持客气:“陈大人所虑甚是。勾结之事,本藩已命‘缉浪队’加紧探查。至于赋税……” 他顿了顿,“陛下已有明旨赈恤,然平定乱局、维持大军,耗费甚巨。赋税乃国家根本,不可轻免。当务之急,是督促各地代官,公正执法,严禁胥吏趁机盘剥,使民众能喘息的,是‘安定的秩序’,而非一味的‘恩赏’。”
他将一份文书推给陈子壮:“这是范先生草拟的《保甲连坐新规》,请陈大人过目。十户一甲,十甲一保,互相监察。凡有通匪、匿匪、传播谣言者,保甲连坐。如此,方可根绝乱源。”
陈子壮接过文书,看着上面严苛的条款,心中暗叹。他深知这是必要之恶,但也担忧如此高压,是否会适得其反。都护府内部的文武分歧,在如何巩固统治的路径选择上,悄然显现。
北京紫禁城的西暖阁内,炭火融融。崇祯皇帝同时阅览着两份奏章:一份是多尔衮报来的 “倭地渐靖,保甲法推行顺利” 的奏捷(或报平安)文书;另一份,则是锦衣卫密探直接送达的 “侦知倭地浪人、切支丹、旧藩三方密会,疑有异图,且与荷兰人有接触” 的密报。
崇祯放下奏章,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桌面。他看向窗外飘落的雪花,沉吟片刻。
“王承恩。”
“奴婢在。”
“元世祖 忽必烈,两次 跨海东征倭国,为何 功败垂成?”
“回皇爷,史载,一曰天时不利,遭遇神风;二曰倭人 上下一心, 抵抗 顽强;三曰 元军 内部 蒙、汉、高丽 诸军 不和, 且 劳师远征。”
“嗯。” 崇祯微微颔首,“朕今日 之势,远胜 当年 忽必烈。 大军 驻屯 其地, 非 劳师远征。 然 ‘ 上下一心’ 四字, 最 为 可虑。 剃发令 虽 暂压 其表, 恐 正 促其 心合。”
他回到御案前,开始口述旨意:
“传旨。”
“一、 明发上谕,嘉勉 扶桑都护府 近期 安靖地方 之功, 赐 多尔衮 貂裘 一件, 范文程 御酒 十坛, 将士 恩饷 一月。” (继续公开支持,稳定前线)
“二、 密旨多尔衮、陈子壮:‘ 据闻倭地残余势力或有勾结, 着尔等 一面加强侦缉, 分化 瓦解; 一面 慎选 倭人 中 恭顺 有才者, 授以 虚职, 显以荣宠, 实施 ‘ 以倭制倭’。 对 切支丹, 可 略 示 宽容, 勿使其 彻底 倒向 逆党。 保甲法 可行, 然 须 严防 胥吏 借机 扰民。”(指示采取更精细化的策略,分化敌人)
“三、 密谕 东南沿海 各 督抚 及 靖海侯 郑芝龙:‘ 严查 沿海 私贸, 特别是通往倭地之船艘。 若有西夷(尤指荷兰) 船只 疑似接济倭寇, 可酌情拦截搜查。” (切断反抗势力的外部援助渠道)
“四、 着 兵部 职方司, 秘密研判, 若倭地发生大规模 叛乱, 需从辽东、 登莱等地抽调多少兵力方可迅速平定, 预作 方案。”(做好最坏的军事准备)
崇祯的布局,一如既往地冷静而深远。他既肯定前线的维稳成果,又针对新的威胁做出预防性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