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将尽,年关的气息开始在北京城的街巷间弥漫,但帝国的中枢却无暇感受这份岁末的松弛。
各方消息如同雪片般飞入西苑精舍,在朱厚照的御案上堆叠出一幅波澜壮阔又暗藏机锋的帝国全景图。
首先抵达的,是来自广州的六百里加急捷报。
王良的奏疏语言简练,条理清晰,详述了如何顶住压力,利用对方狗急跳墙制造混乱之机,果断动用督标兵力,人赃并获,一举锁拿潘允明,彻底击溃盘踞广州多年的走私贪腐集团核心。
随附的,还有按察使司初步查抄出的部分财物清单,其数额之巨,牵连之广,触目惊心。
朱厚阅看着奏报,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
他提起朱笔,在奏疏上批下:
“王良忠勇可嘉,行事果决,深慰朕心。广州一案,务必深挖根源,除恶务尽。所有查抄赃款,悉数充入市舶司,专项用于港口扩建、水道疏浚及水师护航之用。涉案人员,依《大明律》严惩,以儆效尤!”
他放下笔,对侍立一旁的王岳道:
“拟旨,擢升王良为都知监太监,仍兼领广州市舶司提举,总揽广东沿海通商事宜。赐斗牛服,以示恩荣。”
他知道,广州的胜利,不仅仅是扳倒了一个利益集团,更是为全面推行市舶新法、畅通海贸扫清了最大的障碍。
王良这把快刀,他用对了。
几乎与广州捷报同时送到的,还有文贵关于南海最新局势的密奏。
文贵在奏报中详细分析了西班牙舰队出现后,葡萄牙人活动明显收敛的态势,认为两大西夷相互牵制的局面已然形成,至少在未来数月内,南海方向将迎来一个难得的战略窗口期。
他建议朝廷应抓住时机,一方面加速与暹罗、旧港等地的贸易谈判,稳固新航线;另一方面,全力督促水师换装与新舰建造。
“文贵老成谋国,所见与朕相合。”朱厚照微微颔首。
他当即批复,完全同意文贵的判断与建议,并授权其在与西班牙人进行“非官方接触”时,拥有更大的自主决断权,前提是必须坚守底线,不得做出任何有损国格、主权的承诺。
接着,是杨一清自宣府发来的军报。
除了例行汇报防务、请求补充兵员军械外,杨一清还附上了一份孙铁柱与“试锋营”将士联名上书——并非请功,而是以血战经验,极尽详实地阐述了现有火炮在射速、精度、可靠性方面的不足,以及对“正德甲型速射炮”和新式火铳的迫切渴望。
字里行间,满是边关将士用鲜血换来的实战体悟与忠诚。
朱厚照看得心潮起伏。他将这份沾染着北疆风霜的“请愿书”单独放在一边,准备稍后亲自阅览。
他批阅杨一清的奏报,准其所请,并严令兵部、工部,优先保障宣府所需。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份来自京报衙署的文书上。
并非奏章,而是费宏私人呈送的一份舆情分析。
费宏在文中指出,近期关于科举“实务取士”的争论,以及广州反腐大案的消息经京报“适当”披露后,在士林与民间引发了广泛热议。支持新政、痛恨贪腐的声音逐渐占据上风,但暗地里的非议与阻力依然存在,尤其是部分江南士绅,对朝廷在广州的“铁腕”手段颇有微词,担心此举会波及自身。
朱厚照冷哼一声。
历来改革必然触动利益,引来反弹。
但他更相信,只要方向正确,手段果断,便能压制杂音,凝聚人心。
他沉思片刻,提笔给费宏回了一封简短的手谕:
“舆情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卿掌京报,当明辨是非,引导舆论,扬清激浊。对于善意的批评,可择登;对于恶意的攻讦,需驳斥;对于国之大利,当不遗余力宣扬之。朕为卿后盾,勿虑。”
处理完所有紧急政务,窗外已是夜深人静。
朱厚照长长舒了一口气,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以及一种独自掌控全局的孤寂与豪情并存的感觉。
他站起身,再次走到那幅巨大的疆域图前。
北起宣府,南至广州,东望月港,西顾…未来可能的西域。大明的轮廓在他心中无比清晰。
广州的反腐利剑斩落,岭南坚冰已破;南海的双夷对峙,暂时赢得了喘息之机;北疆的将士用命,防线稳如磐石;朝堂的舆论之争,也在向着有利于新政的方向倾斜;格物院的科技之火,正在艰难却坚定地燃烧……
八方潮涌,看似纷乱,却在他这个帝国掌舵者的运筹帷幄之下,渐渐梳理出清晰的脉络,凝聚成一股向前、向强的磅礴力量。
“还不够快……”他凝视着地图,喃喃自语。他知道,历史的机遇窗口不会永远敞开,对手也不会停下脚步。
他需要更快的船,更利的炮,更富的国库,更多的人才,以及……更彻底的革新。
年关的钟声,仿佛在他耳边敲响,既是旧岁的终结,更是新征程开始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