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驾北行十日,已入湖广地界。时值初冬,官道两旁木叶凋尽,天地间一派肃杀。
林惊澜伤势未愈,大多时间在马车内调息。陈芷兰与韩灵儿同车照料,她虽失却修为,但往日阅览圣火教秘典、幽冥古籍的见识仍在,常能说出些调理经脉、安神定魄的冷僻法子,与韩灵儿的家传医术相得益彰,林惊澜恢复速度比预期快了不少。
这日午后,车队在驿馆稍歇。柳如烟匆匆而来,面色凝重:“王爷,京城急报。三日前大朝会,漕运总督曹永淳联合成安侯、定远伯等七位勋贵,联名上奏,弹劾方清荷‘以一介女流,僭越职权,擅查漕运、盐政、内库旧档,动摇国本,更兼所用图表之术,蛊惑人心,有违圣贤之道’。奏本中……还隐约提及王爷‘任用私昵,有违祖制’。”
车厢内空气一凝。韩灵儿担忧地看向林惊澜,陈芷兰也停下手中正在整理的药材。
林惊澜神色平静,只问:“太后与内阁如何处置?”
“太后留中不发,只命内阁‘议处’。”柳如烟低声道,“李光弼尚书据理力争,言方主事所为皆在职权之内,且所查皆实据。但内阁次辅、礼部尚书刘文正附议曹永淳,言‘女子干政,纲常紊乱,不可长此以往’。其余阁臣或沉默,或和稀泥。朝中已有不少官员观望风色。”
“倒是选了个好时候。”林惊澜冷笑,“本王远征在外,他们便以为可以拿捏了。苏云裳那边有何动作?”
“苏夫人已暗中联络楚瑶姑娘,通过宫内渠道向太后递了话,言方主事所查漕运亏空,可能涉及宫中采买弊端,宜慎处。另外,沈墨瞳夫人从江南来信,言漕帮内部已有分裂迹象,部分元老对曹永淳近年任用私人、中饱私囊早有不满,或可暗中争取。”
林惊澜微微颔首。苏云裳沉稳,楚瑶通透,沈墨瞳在江南根基深厚,三人配合,确能在后方稳住阵脚。
“还有一事,”柳如烟声音更低,“辽东密报,努尔哈赤已彻底压服叶赫部内亲朝廷的势力,金台吉被软禁,布斋虽仍为首领,但已难自主。努尔哈赤近日频繁调动兵马,似有向西试探蒙古科尔沁部,或向南图谋辽东海盖之地的迹象。朝鲜方面,其使臣秘密抵达赫图阿拉,具体内容未探明,但朝鲜今年贡米迟迟未至辽东都司,恐有变故。”
“西北呢?”
“杨镇山将军回报,陇西三县清丈试点已开始,阻力不小,地方豪强或明或暗抵制,但尚无公然抗法者。方清荷离京前所留的‘比对稽查法’,杨将军用得颇顺手,已查出隐田三千余顷。”
“知道了。”林惊澜闭目片刻,“传令,车队加快行程,五日内必须抵京。另,飞鸽传书慕容婉,播州善后事宜交贵州都司,她率‘惊澜军’主力即刻北返,驻防通州,以防不测。”
“是!”柳如烟领命而去。
韩灵儿忧心忡忡:“王爷,您的伤……”
“无妨。”林惊澜摆摆手,“皮肉之伤罢了。倒是这朝堂的风,该刮一刮了。”
陈芷兰默默递上一碗刚煎好的药,轻声道:“王爷,京城风波,或许……也与那火种之事有关?曹永淳等人发难时机如此之巧,王爷甫定西南,他们便动手,似有配合。”
林惊澜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看得准。杨应龙盘踞西南多年,与朝中某些人必有勾连。漕运、盐政,更是利益输送的命脉。方清荷要查这些,便是动了他们的根本。他们此番反扑,一是试探本王离京后权威,二是想将方清荷乃至新政扼杀于萌芽。至于火种……圣火教余孽或许未清,暗中推波助澜也未可知。”
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目光锐利如剑:“也好,便让这些牛鬼蛇神,一并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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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行两日,将至襄阳府地界。官道穿行于一片丘陵之间,两侧枯树林立,寒风呼啸。
林惊澜正在车内翻阅柳如烟整理的情报汇总,忽然眉心微动,一股警兆升起。
“停车。”他低喝。
车队骤停。前方开路的亲卫队长策马回报:“王爷,前方三里处官道有塌方痕迹,似是新近形成,已派斥候查看。”
话音未落,两侧丘陵密林中,骤然响起凄厉的哨箭声!
“敌袭——!护驾!”
亲卫训练有素,瞬间结阵,将林惊澜车驾护在核心。箭矢如飞蝗般从两侧射来,多是军中制式弩箭,力道强劲!
“不是普通山匪!”亲卫队长厉喝,“举盾!”
盾牌竖起,箭矢钉在盾面笃笃作响。林惊澜掀开车帘,目光扫过山林。袭击者人数不多,约百余,但进退有据,配合默契,显然是精锐死士,且目标明确——直指他的车驾!
“保护王爷和两位姑娘先退!”亲卫队长调度人马,准备反冲锋。
林惊澜却抬手止住,对车内韩灵儿与陈芷兰道:“待在车里,无论发生何事,不要出来。”
他一步踏出车外,虽脸色仍苍白,但身形笔直如松。紫阳真气虽不能妄动,但多年沙场磨砺出的杀气,已如实质般弥漫开来。
“藏头露尾的鼠辈。”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山林,“既然来了,便留下吧。”
他并未拔剑,只是随手从身旁亲卫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搭弓,开弦——动作行云流水,仿佛伤势全无。
弓如满月,箭似流星!
“嗖——!”
箭矢破空,没入左侧山林一处灌木。一声短促的惨叫响起,一名弩手应声倒下,咽喉中箭。
这一箭,仿佛信号。两侧密林中,喊杀声暴起,百余名黑衣死士悍然扑出,刀光映着冬日惨淡的天光,直扑车驾!
亲卫队怒吼迎上,瞬间绞杀在一起。刀剑碰撞声、惨叫声、怒吼声响成一片。
林惊澜立于车辕,箭无虚发,每一声弓弦响,必有一名死士倒下。他脸色越来越白,额角渗出冷汗,但眼神冷静如冰,箭矢专挑对方头目与弩手。
死士中一名首领模样的大汉见状,厉喝一声,竟不顾亲卫拦截,挥刀直扑林惊澜!刀势狠辣,显然是一流高手!
林惊澜手中箭已射尽。他丢开弓,看着扑来的刀光,不退反进,左手并指如剑,精准点在刀脊侧面!
“铛!”大汉只觉一股诡异劲力传来,长刀几乎脱手!未等他变招,林惊澜右手已如闪电般探出,扣住其手腕,一拧一送!
“咔嚓!”腕骨碎裂声清晰可闻!大汉惨嚎声中,林惊澜已夺过其刀,反手一抹!
血光迸现。大汉捂着喉咙踉跄后退,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轰然倒地。
首领一死,余下死士士气大沮,又被亲卫队奋勇砍杀,顷刻间死伤殆尽,仅剩十余人见势不妙,四散逃入山林。
“穷寇莫追,清理战场,查验身份。”林惊澜将刀掷地,以手扶辕,微微喘息。刚才那几下,已牵动内伤。
亲卫队长匆匆回报:“王爷,贼人皆黑衣,无标识,兵刃是军中制式,但磨去了编号。尸体上……也无任何可辨身份之物。”
“做得干净。”林惊澜冷笑,“看来有人不想本王顺利回京啊。”
陈芷兰从车内递出一方手帕,上面沾着些许从刺客刀锋上刮下的、极细微的暗红色粉末。“王爷,这粉末……有极淡的火燎之气,虽与火种不同源,但炼制手法似有相近之处。”
林惊澜眼神一寒:“圣火教……果然还有余孽。看来,京城内外,都需好好清扫一番了。”
“王爷,前方塌方已查明,是人为破坏,现已清理出路。”斥候来报。
“继续赶路。”林惊澜回到车内,闭目调息,“加快速度。本王……要早日回京,会会这些魑魅魍魉。”
车队再次启程,碾过血迹未干的道路,向着北方,疾驰而去。
远处山巅,一道黑影默默注视着车队远去,转身消失在密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