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皓把《望山楚简》的照片塞进皮箱夹层,手指在箱角磕了一下。他没吭声,只是甩了甩手。
史策瞥了他一眼:“疼?”
“不疼。”王皓低头整理笔记本,“就是指甲快劈了。”
史策没接话,手指拨了下算盘珠子。窗外雷淞然还在墙根蹲着,背对着图书馆小窗,姿势没变。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还有远处值班台传来的笔尖划纸声。
过了不到十分钟,走廊传来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是两个。
王皓抬头,看见门口站着两个守卫。前面那个左颊带疤,正是上次盘查过他们的熟脸。后面那人年轻些,手里拿着登记簿。
疤脸守卫往里扫了一眼,目光停在王皓身上。
“又来了?”他声音不高不低。
“嗯。”王皓点头,“资料还没查完。”
“这次还是带助手?”守卫看向史策。
“旁听生林小梅。”王皓从皮箱里抽出讲师证递过去,“历史系备案的,导师李文彬教授引荐。”
守卫接过证件看了看,又递给旁边的年轻人。年轻人翻开登记簿,对照着什么。
“李文彬?”疤脸问,“就是最近请假那位?”
“对。”王皓说,“他病了,但手续早办好了。”
年轻人低声说:“编号对得上。”
疤脸点点头,可眼神没松下来。他又问:“你们昨天也在?”
“前天来的。”王皓说,“今天是第三趟。”
“查什么?”守卫突然问。
“楚国祭祀机关的启动方式。”王皓打开笔记本,“具体涉及星象和铭文对应关系,属于冷门课题。”
“哦?”疤脸挑眉,“那你说说,‘凤鸣’是哪个时辰?”
王皓一愣。
这问题来得突然。
他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您怎么知道我们在查这个?”
“我随便问问。”守卫语气平淡。
史策低头写字,手指却悄悄压住了算盘边缘。
王皓笑了下:“按《楚宫乐律志》的说法,‘凤鸣’不是时间,是一种音律节奏。三短一长,像鸟叫。可能跟敲击祭器的方式有关。”
守卫没接话,盯着他看了两秒。
然后转向史策:“你呢?你是哪个班的?”
“大二。”史策声音平稳,“临时备案,不入正式学籍。”
“那你有学生证吗?”
“没有。”她说,“只有批条。”
王皓立刻接话:“她是我组里的记录员,不算注册学员。图书馆特许借阅批条上有名字,您可以去前台核。”
年轻人转身要走,被疤脸拦住。
“不用。”他说,“我就问问。”
他把讲师证还回来,动作慢。
王皓接住,顺手夹回皮箱。
“你们继续。”疤脸说,“不过最近学校管得严,有人举报说有外人冒充师生搞破坏。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理解。”王皓合上箱子,“我们也想早点查完走人。”
守卫站在原地又看了几秒,才转身离开。
脚步声远去后,史策轻轻咳了一声。
王皓看她。
她在本子角落写了三个字:证恐泄。
写完就撕下来,捏成团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咽下去。
“你也觉得不对?”王皓低声问。
“他问‘凤鸣’的时候,不是试探。”史策说,“是确认。”
“意思是……他们已经知道我们在查什么了?”
“至少有人告诉了他们。”
王皓盯着门口看了一会儿,忽然拉开皮箱,把讲师证抽出来翻了一遍。
“没问题。”他说,“钢印、编号、公章都真。”
“可要是内部有人通风报信呢?”史策说,“比如校务处谁看了蓝布衫记的桌号,再转手给了守卫?”
“那就糟了。”王皓把证收好,“咱们的身份早晚露馅。”
“现在怎么办?”
“继续查。”王皓翻开《楚宫乐律志》,“反正闭阅前还有三个小时。能挖一点是一点。”
史策重新摊开纸笔,手指又拨了下算盘。
窗外,雷淞然一直没动。他看见守卫进去,也看见他们出来。等两人走远,他才扭头朝小窗里瞄。
王皓正低头翻书,史策在写字。
他松了口气,从兜里摸出半块干粮啃了一口。
图书馆恢复安静。
十分钟后,王皓突然拍了下桌子。
“有了!”他压低声音,“这里写着‘凤鸣非时,乃律’!果然不是时辰,是节拍!”
史策凑过去看:“三短一长?”
“对。”王皓指着一行小字,“‘叩阙三声,终以长鸣’。只要在承露台用金凤钗敲出这个节奏,机关就该开了。”
“那时间呢?”史策问,“总得选个时候吧?”
“有。”王皓翻页,“‘月临鹑首,方可启钥’。刚才你看到的星图位置没错,西南方向,月亮移到那里才行。”
“农历什么时候?”
“没写具体日期。”王皓皱眉,“但纪山一带能看到‘鹑首’中天,应该是在秋分前后。”
“那就是半个月后。”史策快速心算,“来得及。”
王皓点头,刚要说话,眼角余光又扫到门口。
那个年轻守卫回来了。
这次他没进来,只是站在门口看了一眼,然后掏出笔,在登记簿上写了什么。
王皓不动声色,把手里的书翻了一页。
史策却注意到,他在桌下握紧了拳头。
五分钟后,年轻守卫走了。王皓起身,走到值班台前。
“麻烦借支铅笔。”他说,“我的断了。”
值班员递给他一支。
他道谢,回来时顺手把铅笔头留在了值班台上。
“干嘛?”史策问。
“留个记号。”王皓坐下,“如果他们再来翻我们东西,就会碰掉这支笔。我看不见也能知道。”
史策看了他一眼:“你还挺小心。”
“上次被阳凡坑过。”王皓苦笑,“现在连呼吸我都想着别太整齐。”
两人继续翻书。
一个小时过去,再没人来打扰。
王皓抄完最后一段文字,合上书。
“差不多了。”他说,“核心信息全记下了。”
史策也在本子上画了个圈:“方位、节奏、时间,三要素齐了。”
“回去就能准备行动。”王皓开始收拾皮箱。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咳嗽。
疤脸守卫又出现了。
这次他没进来,只站在门口说:“闭阅前半小时,请各位准备离馆。”
“知道了。”王皓应了一声。
守卫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走了。
王皓没动,等脚步彻底消失才开口:“他刚才站的位置,正好能看见我们桌上那支铅笔。”
“掉了?”
“没有。”王皓摇头,“但我看见他鞋尖蹭了下门槛。像是故意停那儿看的。”
“他们在盯我们。”史策收起本子,“不只是例行检查。”
“嗯。”王皓把洛阳铲绑在箱外,“下次来就不一定是问话了。”
“那还来吗?”
“来。”王皓锁好箱子,“明天同一时间,我还来。”
“不怕被抓?”
“怕。”王皓站起来,“但更怕找不到承露台。”
史策也起身,把算盘塞进口袋。
两人拎着箱子走向楼梯。
经过值班台时,王皓顺手拿回那支铅笔。
笔尖完好。
但他发现,登记簿翻开着,有一页写着“林小梅”三个字,下面画了道横线。
他没说话,走出大门。
雷淞然立刻迎上来:“咋样?”
“过了。”王皓说,“但不大干净。”
“守卫又来了?”
“三次。”史策说,“最后一次,他们记了我的假名。”
雷淞然脸色变了:“那明天还能来吗?”
王皓看着图书馆大门:“来。而且要准时。”
“疯了吧?”雷淞然瞪眼,“他们都盯上了!”
“正因为盯上了。”王皓冷笑,“才不能躲。一躲,就真成贼了。”
三人沉默地往巷口走。
快到拐角时,王皓忽然停下。
他把皮箱放在地上,打开,从夹层取出一张纸。
纸上画着门环纹路,旁边标注着“启”字异体。
他点了火柴,烧了。
灰烬飘散时,他对雷淞然说:“回去告诉治良,锅底那块砖松了,让他今晚挪开看看。”
“啊?”雷淞然一愣,“啥意思?”
“照做就行。”王皓把火柴吹灭,“别问。”
雷淞然还想说话,王皓已经转身走向街对面的一家旧书店。
“你去哪儿?”史策问。
“买本书。”王皓头也不回,“《北平老建筑图录》,晚上用。”
史策快步跟上。
雷淞然站在原地,挠了挠头。
他看着王皓的背影,嘀咕了一句:“这人是不是又在发疯?”
话音未落,一辆黄包车从街角冲出来,差点撞上他。
车夫骂了句脏话,扬长而去。
雷淞然跳开一步,低头看见地上有个烟头。
他捡起来一看——哈德门牌。
手指一抖。
这种烟,王皓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