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叔的话，让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靠在炕头的被垛上。
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属于老艺术家的执拗和落寞。
“现在的本子，不是说教，就是硬煽情，要不就是拿些网络烂梗在那儿尬笑。”
“观众看着没意思，我演着更憋屈。”
“我这把老骨头，不想到了最后，把自己一辈子攒下的那点好名声，给糟蹋了。”
这番话，他说得很平静。
但每个字，都透着一股子无奈。
这是实话。
也是他这些年，无论外界呼声多高，都始终不肯再踏上那个舞台的根本原因。
不是他不想演。
是实在没有能让他看得上、演得过瘾的本子了。
马浩雄站在下面，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老爷子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事儿怕是没戏了。
然而。
方羽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意外或者失望。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等赵大叔把话说完。
然后，他神秘地笑了笑，对着炕下的马浩雄递了个眼色。
马浩雄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赶紧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用文件夹装好的A4纸。
方羽接过剧本，没有直接递过去。
而是先给自己倒了杯酒，也给赵大叔满上。
“大爷，您先喝口酒，润润嗓子。”
他把酒杯推到赵大叔面前。
然后才把那份剧本，恭恭敬敬地放在了炕桌上。
“大爷，我知道您看不上现在的本子，觉得没劲。”
方羽的语气很诚恳，没有半点吹嘘和浮夸。
“您看看我这个。”
“如果您觉得，我这个本子，也还是没劲，还是那些陈词滥调。”
“我二话不说，立马掉头就走，绝不耽误您一分钟时间。”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
却又充满了强大的自信。
屋子里，赵大叔的几个徒弟，都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方羽。
这小子谁啊？
口气也太大了！
竟然敢在师父面前夸下这种海口？
要知道，这些年，国内多少顶级的编剧，捧着剧本上门，都被师父给客客气气地请回去了。
你一个唱歌的，临时抱佛脚写出来的东西，能好到哪儿去？
赵大叔也被方羽这股子自信给勾起了一丝兴趣。
他半信半疑地拿起炕桌上的剧本。
封面上，用加粗的黑体字，赫然印着三个大字——
《不差钱》。
名字倒是挺实在。
赵大叔没说话。
从上衣口袋里摸出老花镜，戴上，然后翻开了第一页。
屋内的气氛，再次变得轻松家常起来。
方羽像是没事人一样，也不去打扰赵大叔，自顾自地拉着旁边那个给他开门的胖小伙，开始一本正经地探讨起粘豆包的N种神仙吃法。
“兄弟，我跟你说，这粘豆包，除了蒸着吃，你试试放凉了，切成片，搁油里那么一煎，煎到两面金黄，外焦里糯，再撒上点白糖……”
“哎哟，那味道，绝了！”
“真的假的？还能这么吃？”
胖小伙听得眼睛发亮，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那可不！回头你试试！保证你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
仿佛这里不是什么小品王的家，就是一个普通的东北农家院，大家在唠着最朴实的家常。
时间，就在这轻松的氛围里，一分一秒地过去。
而炕上的赵大叔，却看得越来越入神。
他的表情，从最初的随意和审视，慢慢变得专注。
捏着旱烟袋的手指，也开始无意识地在炕桌上，一下一下地敲打起来。
似乎是在琢磨着台词的节奏。
眉头时而紧锁，像是在思考某个包袱的逻辑。
时而又舒展开来，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当他看到剧本里，自己那个角色一本正经地把“苏格兰情调”念成“苏格兰调情”时。
他那张严肃的脸，终于没绷住。
嘴角忍不住向上咧开，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低笑。
有意思。
这个包袱，错位得很有水平。
而当他继续往下看，读到那个穿着“跑偏了”的苏格兰裙裤的服务员，委屈巴巴地说着“妈呀，我说走道咋没有裆呢”这句台词时。
赵大叔嘴角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
化作了一声清晰的“噗嗤”声。
这包袱，贱。
但是响！
屋里聊天的方羽和胖小伙，还有其他几个站着的徒弟，都下意识地停了下来，朝赵大叔看去。
他们都清楚，师父看剧本的时候，轻易是不会笑的。
能让他笑出来，说明这本子，是真的有点东西了。
赵大叔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
他的全部心神，都已经沉浸在了这个故事里。
他继续往下翻。
当他读到那两句堪称经典的对白时——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你知道是什么？人死了，钱没花了。”
“人这一生最最痛苦的事，你知道是什么吗？是人活着呢，钱没了。”
赵大叔那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停住了。
他像是被一道电流击中，整个人都震了一下。
下一秒，他猛地一拍大腿！
“啪”的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响亮。
“绝了！”
赵大叔的眼中，爆发出两道璀璨夺目的精光。
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和赞叹。
这一嗓子，把屋里所有人都给吓了一跳。
几个徒弟面面相觑。
他们跟了师父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师父因为一个剧本，如此失态，如此激动。
这……这本子里到底写了什么啊？
赵大叔却不管不顾，一口气将整个剧本全部读完。
当他看到最后一个字时。
他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他将那份剧本，小心翼翼地，甚至带着几分郑重地，放在了炕桌上。
然后，抬起头。
那双锐利的眼睛，灼灼地盯着方羽。
“小子，这本子……是你写的？”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充满了力量。
方羽啃完手里最后一口大葱，用餐巾纸擦了擦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笑着点了点头，一脸的云淡风轻。
“花了一宿，瞎写的。”
“主要是里面有个角色，我觉得，除了您老人家，全华夏，没人能演得了。”
赵大叔深吸一口气。
拿起桌上的旱烟袋，狠狠地抽了一大口，又缓缓地吐出浓白的烟圈。
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你小子，不用给我戴高帽。”
“这个本子……”
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我演了！”
话音落下，他又追问了一句，眼神里带着几分考校的意味。
“不过，你小子想演哪个？毕老师那个角色？”
在他看来，那个角色是串起整个故事的关键，虽然戏份不如自己，但同样出彩。
很适合方羽这种有观众缘的明星来演。
然而，方羽却摇了摇头。
他嘴角的弧度，变得愈发腹黑和狡黠。
“不，大爷。”
“我想演那个……穿着苏格兰七分裤的服务员。”
此言一出，赵大叔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开什么玩笑？！
让方羽这种级别的顶流偶像，去演一个扭扭捏捏、带点娘娘腔的“小损样”？
这……这简直是疯了！
赵大叔看着方羽那张俊美到颠倒众生的脸。
再脑补了一下他穿着花裤衩、翘着兰花指、扭着腰说“妈呀”的样子……
那画面，太有冲击力了！
愣了足足有半分钟。
赵大叔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比刚才还要响亮十倍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小子！你这是要玩把大的啊！”
他用烟袋锅指着方羽，笑骂道。
“行！就这么定了！”
“走！跟我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