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213.野见英子的一生（20）
往古田药的背包里面塞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瓦屋根茶、泉州雪见草、堺黑大豆。
村民七嘴八舌的围上来，本来以为会是非常感动人的画面，事实上只觉得吵死了，这位在说话的时候，那位也张开嘴巴，根本就听不清楚到底在说些什么。
勉强听清楚礼物的名字。
古田药反复解释自己只是出去旅游，大家依旧不愿意将那些礼物收回去。
将背包塞到装都装不下以后，古田药才和野见英子再次离开。
古田在二十年前就买了丰田汽车，可野见英子坚持说，既然要去大阪的话，那当然要和当初一样是步行。
“而且，我还邀请了一位神秘嘉宾呢。”
一边背着手往前走，野见英子看起来非常神秘地说道。
到了汇川镇上的时候，到了当初野见英子和古田药最后去吃的那家家庭餐厅。
好久没有来过，招牌变得破旧，店里面的人也完全不一样。
可是依旧在开着，低矮的日式餐桌，茂密的绿植还有许多木质家具。
感觉风格也变了呢。
进去的时候，一个女人正等着她们。
古田药没有认出来，直到野见英子说出来那个名字的时候，古田药才反应过来。
“绿荷小姐。”
啊，这是四十年前曾经在离开东京的时候搭载她们的绿荷小姐。
好久好久不见了，如果不是那段记忆实在是印象过于深刻，古田药大概也不会记得。
“你怎么在这里啊，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感慨着，古田药在她对面坐下来。
“听说你们要旅游，我就也跟着来啦。”
聊起当年的往事，那片废弃的海滩，四个人一起坐过的汽车，看到大海以后像傻子一样大哄大叫。
聊起来这些共同的回忆，三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对了，你先生呢？他怎么没有跟着一起来？”
“他啊，死掉了，去年因为肾衰竭去死了。”
一般来说，是不会说死这个字的。
可是随意说着那件事的青荷女士，看起来一点都不介意的样子。
这反而让古田药更加尴尬。
为什么？为什么能够那么轻松地对待死亡呢。
好像在漫长的时间过去之后，大家都学会了这样随意的应对悲伤的方法。
只有自己，还是没有办法用那种随意的态度对待死亡。
如果，如果真的学会了那种方法的话，古田药相信自己一定会放弃清水，就这样过完自己的一生吧。
因为自己还没有学会那种方法，所以绝对不可以说自己已经完全成为了成熟的大人。
但是，但是，大家真的不会觉得悲伤么?
曾经陪着自己的人就那么离开了。
想着这样的问题，古田药的手指玩着可乐瓶里面插着的吸管。
“喂，古田，你和英子这些年，还算幸福吧。”
突然，绿荷小姐问。
古田药不知道怎么回答，幸好有野见英子救场。
“哎呀，干嘛问这些事情啊，幸不幸福的，不是一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呀。”
“是倒是，不过，英子你真的看上去好年轻啊，都快要60岁的人了，完全看不出来啊。”
“别这么说，绿荷小姐你也很年轻。”
“我是不行啦，这种事当然要有自知之明，英子你有什么保养的秘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下？”
“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啊。”
两个人聊起来关于女人的八卦，古田药插不上嘴，只是在旁边默默地吃着汉堡。
吃惯了山菜和大豆的古田药只觉得自己是在吃垃圾。
真是难吃，之前的自己怎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
根本没有吃完，剩下半个，绿荷小姐走在前面，三个人一起走出了家庭餐厅。
其实，从刚才进来的时候，古田药就注意到门口听这一辆日产Gt-R
经典的跑车造型，外观线条流畅，车身低矮，前脸设计独特，采用大面积进气格栅和锐利的LEd大灯组。车侧线条简洁硬朗。
当绿荷小姐走到那车面前的时候，拍了拍车头。
“怎么样，这车够酷吧。”
说着就拿出钥匙上了车。
又是古田夫妇没有想到的事情，不过人上了年纪，承受力的确是强了很多，尤其是关于金钱的事情。
古田药和野见英子跟着绿荷小姐上了车，坐在车后面。
车子发动，不愧是跑车，提速能力古田药的丰田完全都比不了。
“我们要去哪里啊?”
“去大阪吧。”
在汽车上，古田药看着野见英子的那件碎花裙子，总觉得有些简朴。
为什么要穿着这件裙子出来呢？家里明明还有更好的选择呢？
那裙子真的很旧了，穿了没过一会就出现了褶皱。
害怕绿荷小姐从后视镜里面看见，古田药赶紧伸出手去将褶皱抹平。
可没过一会儿，褶皱就又出现了，古田药只好把手放在那个地方，将那个地方的布料压平。
“喂，老公，你有白头发啦。”
“之前就有的啊，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是，之前额头这里从来都没有的，我来帮你拔掉吧。”
古田药将脑袋凑过去，头顶上微痛一下，野见英子拔下来一根头发。
“什么啊，这不是黑的么？”
“抱歉抱歉，看错了。”
“喂，你们两个...。”
前排的绿荷小姐突然说道。
“你们两个还在谈恋爱呀。”
那是什么意思，古田药有些不解地问道。
“什么恋爱啊，我和英子都在一起40年了。”
“可是，看你们的相处模式，还是在恋爱啊。”
听不懂绿荷小姐在说什么，古田药看向窗外的风景。
野见英子也只是捂着嘴巴笑，也不解释些什么。
目的地是大阪，古田药刚开始还觉得这次旅游很快就会结束，可到了地方才发现，如果想玩的话，光是大阪一个地方就够玩好久。
旅馆的老板是大阪本地人，向他打听大阪好玩的地方，只得到消极的回答。
那个大阪城，就是一个古董，破破烂烂的，还要收门票，一点也不值得去。还有那个天保山，就是一个港口，人多得要死，还会有难闻的鱼腥味。要说什么好玩的，除了通天阁和美国村，其他的地方真的没什么可看的。算了算了，别来大阪，浪费时间和钱。
可是啊，时间和钱已经浪费了，起码要找点乐子来吧。
要不然就去爬爬山吧。
听说不是有两座山么？
是啊，一个是生驹山，一个是箕面山，但也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些树木、岩石和泥土堆积而成，还有一些走得累人的小路。你要去爬山吗？不如去城市里逛逛吧，至少不会让你喘不过气来。
完全不会喘不过气来，一直都在爬神狩山的古田药根本不觉得累。
神狩山的海拔可是比这两座山要高多了。
绿荷小姐看上去也没问题，虽然是有些喘气，不过看起来还有余力的样子。
只有野见英子，因为当了一辈子的家庭主妇，平时基本上没有什么锻炼身体的机会，所以爬到一半的时候就喘不过气来。
古田药只好背起来野见英子，继续往山上爬。
野见英子不再是当初那个充满活力的辣妹了啊。
“怎么样啊？太阳漂亮么?”
看着山顶升起的太阳，古田药感觉有些无聊，作为伐木工，相同的景色，他早就已经看过无数遍了。
早晨的温度低，湿度高，根据古田药的工作经验，正是劳作的黄金时间。
不过村子里生活了一辈子的人即使知道这个道理，也还是更喜欢睡懒觉。
“嘛，也就一般般。”
看起来野见英子的感受和古田药一样。
不过绿荷小姐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不停地在山顶拍着照片。
去大阪城公园吧。
大阪城公园？那个烂大街的地方吗？一堆游客和当地人挤在一起，景色也不怎么样，只是一座老旧的城堡和一些不起眼的花园。我才不会去那里浪费时间呢。
确实，三人去的那天人很多，摩拳接踵的，根本没有心思观赏大阪城。
虽然有古田药稍微感兴趣的日本民俗舞蹈，可逛到那个时候也已经没有精力继续看下去了。
买了一些大阪城御城印章和公园自制饼干就灰溜溜地回到了旅馆。
绿荷小姐买了一件t恤和一把手折扇子。
野见英子在网上看到梅田天空大厦有很漂亮的景色。
梅田天空大厦？嗯，就是那个又高又贵的摩天大楼。我想象不出来谁会想去那里，仅仅为了看到大阪市。那种东西，在电脑上搜索图片看就好了吧。而且里面的购物中心又小又贵，什么都没有。在我的看法里，它就是一个不必要的浪费。
刻薄的大阪当地人这次失算了。
现实的场景和电脑上的虚拟图片还是完全不一样。
不过其实有点像一个灰蒙蒙的迷宫，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色或者自然风光，只有无尽的水泥和钢铁构成的建筑群。
这一点倒是和东京很像。
古田药和野见英子笑着在那个地方拍了照片。
绿荷小姐因为工作的原因要回去了，走之前请古田夫妻去龙马本店吃了大阪烧。
其实就是一锅热气腾腾的乱炖，各种东西丢进去翻炒，最后弄个面和饭混在一起，味道也没什么特别的。
喂，这个老板是怎么回事？是和大阪有仇么？
看着手机上的回复，古田药皱着眉头和野见英子说道。
“哈哈，人呆在一个地方总是会待腻的吧。”
说完这句话，空气有些陷入沉默了，因为古田药和野见英子想起来，他们在一个一个星期只通一班火车，不坐火车的话，到别的小镇就要翻好几座山的小村子生活了整整四十年。
“我去一下卫生间。”
这么说着，野见英子起身离开了座位。
青荷小姐正拿着手机自拍。
古田药想起上次的谈话，忍不住开口向青荷小姐问道。
“青荷小姐，你之前说的事情，我有一点不明白呢？”
“啊，什么事情，说来听听呗。”
听到古田药的话，青荷女士放下手机。
“上次你问我我和英子过的幸福还是不幸福，这件事，我不太清楚。”
“怎么会？你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生活么？幸不幸福应该自己最清楚啊。”
喝了一口北海道啤酒，青荷女士笑着说。
“可是，英子曾经说过，我不理解爱的意义，那句话，是不是她觉得我对她的爱有些不够彻底呢？”
“哈哈，你想多了，古田，爱不爱的，女人不会想那么多啦，不过会说那种话，一定是因为当时你做了什么让她生气的事情吧。”
“可青荷女士你不也是么？”
“啊，我怎么了？”
“你不是也对老公的死无所谓么?起码说起来是那个样子，我感觉英子也渐渐变成那样子了，假如我死掉之后，英子也用相同的口吻说这句话，那应该就证明了她和我生活在一起不幸福吧。”
听到古田药的话，绿荷女士低下头，久久没有抬头。
当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古田药看见绿荷女士脸上挂着浅浅的泪痕。
“抱歉。”
古田药立刻道歉，在心里谴责自己，都是快要60的人了，怎么还能问出来这么幼稚的问题。
“没关系，古田君。”
绿荷女士说道，声音中带上了一丝伤感。
“不是不在乎，是没有办法啊。”
“什么？”
“我并非是不在乎我老公的死，而是没有办法，我们都一样，是普通弱小的人类，对另一个人的生死毫无办法的人类，这样子的我们，没有办法改变既定事实的我们，被成年人的理性裹挟着，只能选择用那种口吻说话啊。”
“因为，我们什么都做不到啊。”
听到绿荷小姐的话，古田药的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野见英子用纸擦拭着沾水的手，走回来。
“怎么？在聊什么有趣的话题呀。”
“哈哈，我要向英子告状，当初我先生好像给了古田同学一张卡片来着，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呀。”
“我知道，我知道，很快就被我发现了，头发都被我薅掉了好几根呢。”
吃完饭后，野见英子和绿荷小姐含着泪拥抱着告别。
“再见了，英子。”
“再见了，绿荷小姐。”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却又都挂上了成年人的微笑。
即使知道这次分开之后，可能只有在葬礼上才会再见面。
但是，就像绿荷小姐说的那样，被成年人的理性所裹挟着露出笑容。
没有人把气氛渲染得很伤感。
可那天晚上，古田药却一直都没有睡着，脑袋里面一直回放着绿荷小姐说的那句话。
“因为我们什么都做不到啊。”
一直在想着那句话的原因，并非是古田药从中感觉到了命运的无常和人的无力。
恰恰相反，古田药有能够改变一切的钥匙，改变一切的金手指。
只是没有使用。
所以自己之所以没有和他们相同的感受，只是因为自己的拥有那种力量么？
伸出手来，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暗着，可依然能从那轮廓里面看到自己手掌的样子。
指节很粗，皮肤很粗糙，一看就是一双经常劳作的双手。
到底要怎么办呢？
这次旅行之后。
一夜无眠，可野见英子依旧比古田药先起床。
帮古田药熨烫衣服，替他把早餐分好，端进房间。